眠月察觉他的疲惫和退意,颇有默契地暂缓攻势。只是他们不好立刻脱离,除非退出山谷,因此也无法交流,只能趁此机会略作喘息,轮流吞服丹药,稍微运转一下就又要来接招。
这头灵蛟毕竟已经到了极限,谁也说不好他什么时候就会倒下,此时放弃未免太可惜,因此两人略作休整又攻了回来。
又不知多久过去,悠悠钟声忽然响彻山谷,凌云和眠月都下意识地飞身撤离,抬头看向天空。
这是丹红迷津即将关闭的征兆,再过两个时辰,不能回到门前的人就会被关在里面。眠月一急,顾不上再行合作,指挥着素心剑大放光芒,冲向了灵蛟。
他不愿意轻易放弃最后的机会,山谷距离出口的路程不长,如果以最快速度飞过去,用不了半个时辰,而丹红迷津说大不大,两个时辰足够身在最远处但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回来了。
最后再拼一波!
凌云看出他的意图,配合地甩出已经损毁四五成的一条彩色绫罗纠缠灵蛟,与此同时心中却萌生出空前的退意。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自然是保全有用之身,而非拼死得到灵草,何况距离丹红迷津再度失落只有两个时辰了,在这里消耗得越多,越难以及时出去。
如果在此地的是白若虚或者其他人,凌云或许舍得拼一把,但他对眠月一无所知,又有印象在先,及时知道眠月修炼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碧阙歌,但这几昼夜的缠斗中眠月用出的法宝和手段却与碧阙歌关系不大——他看得出多数都是嵇沄给予的手段。正因如此,凌云难免觉得法宝总有用尽的一刻,就算事先交流过,他又怎么知道眠月的底牌还有多少呢?
万一判断失误,两人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嵇沄给了眠月那么多宝贝,连自己的剑意也给,怎么舍得他死在一个区区丹红迷津里?所以会死在这里的人只有他而已。
越是比较,踌躇,凌云的心就越是乱。此时眠月正面进攻,而他从旁掠阵,漫天爆发的寒剑诀剑意之中,他也很难插手进去,因此更加能够胡思乱想,越是意识到杀死灵蛟的风险上升,成功的可能却在降低,他心中就越是打鼓,杂念塞满了意识,只剩下机械应付灵蛟的本能还在应对外界。
眠月的杀意一往无前,即使察觉到他的攻势不如之前,也以为是消耗太大,毕竟凌云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这也是应该的,因此全没放在心上。他在乎这颗灵草,但也不会拼上命去,这一次如果不成,他就决定撤退,先回去再说。飞霜草虽然难得,但并不值得他的一条命,何况还有凌云在此,不好拖累他的。
正因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攻击,眠月越发用尽全力,除了保命的手段,全都往灵蛟头上砸。碧阙歌虽然厉害,但在对战的同时吹奏乐器本就很难,碍于两人最初制定的策略和凌云不能独当一面的原因,眠月也只是腾出手来把椅子挂在腰间的陶埙塞进嘴里,随便吹奏出破碎音节,牵制灵蛟而已。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从旁掠阵的凌云看向自己的目光复杂,心态更是已经变了。
越是和眠月合作,凌云就是越是明白他到底从嵇沄身上获得了多少,有了白若虚的引导和他自己的联想,这些都好像变成了凌云失去的东西。止不住的恶念让凌云情不自禁幻想着如果眠月死了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呢?等到眠月死在丹红迷津,嵇沄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没了这个最受宠爱的炉鼎,如果他又注意到自己,那么,会不会、会不会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凌云也不知道正轨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总觉得眠月不可能有如今这般辉煌,而自己也不该这样憋屈,一无所有!
不见到眠月的时候,其实他并不会想到太多,但是此时此刻眠月和灵蛟打斗着,看上去很容易死掉,凌云就再也无法拒绝心中爆发的恶念。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更不该有如此可怕的念头,但是看着被灵蛟一尾巴抽倒在地又迅速翻滚开的眠月,凌云情不自禁觉得他应该更狼狈,更绝望,心如死灰,无家可归,最后流落在外,尸骨无存……
他的眼神闪烁着,内心也在剧烈挣扎,但无论如何,他终于悄悄撤退了。
白若虚本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什么君子,堪称吃人不吐骨头。凌云和他有了更深接触后,白若虚也懒得对他遮掩许多,偶尔对他提起过些许做人的心得体会。
“做坏人其实是最容易的,只要没人知道,在外不还是干干净净?谁说坏人就一定坏得人尽皆知?我看那还是不够坏。”
凌云当时听得毛骨悚然,很清楚白若虚就是他自己口中最坏的那种人,且相当为此自得。但此时此刻再想起这句话,心中却忽然有了些许兴奋的战栗。
原来,做坏人是这样的滋味。在对方一无所知的时候,暗中推上一把,或者忽然反水,那人的表情会如何呢?歇斯底里,不可置信,还是惶恐伤心?
其实他早就看不惯眠月了,因为他过于无知,显得太蠢,又对自己得到的东西理所当然,随手抛洒,甚至自命不凡,好像眼里除了嵇沄容不下别人……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除掉另一个人的时候,总会给对方找出无数不该存在的理由,以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一点都没做错。
凌云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金钟,露出片刻犹豫之色,又看了看下面还在与灵蛟缠斗的眠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御剑飞上空中,手一松将金钟从半空罩下。
这也是白若虚给他的东西之一,只起禁锢作用,但却牢不可破,罩住的范围也靠修为决定,现在用出去是有些可惜,但却是最好的时机。凌云正好能够驱使它将眠月和那只灵蛟关在一起。
战况一目了然,即使眠月能及时拿下那只灵蛟,难道还能逃出这只金钟吗?丹红迷津,他终究是出不去的。
凌云确认自己的金钟已经罩住了眠月和灵蛟,立刻不再拖延时间,转头离去。做都做了,多想无益,与其在原地等一个结果,不如赶紧出去。等到眠月确认迷失在这里之后,嵇沄定然会反复清查每一个进入过丹红迷津的人,万一被他疑上可就不好了,因此他必须找到揽剑宗的人为自己作证,洗脱自己的嫌疑。
反正这里发生过什么,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回忆着金钟当头而落的时候眠月脸上震惊不解的表情,竟然觉得通体舒泰。不仅是因为灭杀了一个让自己心态不平衡的人,也是因为他暗暗的忌惮着眠月,把对方当做多重层面上的敌人。
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凌云在回到入口的路上成功地和揽剑宗的人会和了。
第41章 不为炉鼎,18
因为心虚,又要撇清关系,所以丹红迷津的门一开,凌云立刻头也不回地跟随揽剑宗众人离开了。
出去之后,他借口外出游历这么久了,也有一二朋友在等候,就此和揽剑宗的人分开,徘徊在丹红迷津附近,一方面是寻找白若虚,一方面是等着看看眠月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可能逃出生天。
事后想来,他毕竟第一次杀无辜之人,杀的还是眠月这种一个不好就惹来承受不起的报复的人,考虑不周,只是一时冲动。回想一遍,凌云不由觉得别人便也罢了,若是眠月,说不定还能活着出来。而自己要是想再杀他一次可就难了,于是转而把希望放在了似乎无所不能的白若虚身上。
这人是个藐视人命,又随心所欲的人,何况两人间有了那档子事,自己若是肯哀求,他大概还是愿意帮忙的吧?
这样想着,凌云居然真在附近山上轻松找到了白若虚暂居的洞府。他一进去就要仆役将自己带到白若虚面前,脸色苍白若鬼,颊上却有兴奋的红晕,双手颤抖不止,一见面就压低了声音说:“我杀了眠月!”
白若虚正调香,用香箸将烟灰拨弄来去,闻言漫不经心地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态度十分平淡:“哦?眠月是谁?”
凌云神色一变,从不正常的兴奋变作愤怒。白若虚怎可能不知道眠月是谁?他可是亲眼见过,且对眠月注意过的!此时此刻,凌云不由觉得白若虚是在玩弄自己,看自己笑话,但他有求于人,却也没有办法,见白若虚神色不动,立刻屈膝跪下,装出一副可怜相:“他就是嵇宗主那个炉鼎,你也曾经见过的。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就用金钟把他和丹红迷津之中的灵蛟关在了一起,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应该万无一失……只是没有亲眼看见他死了,我终究难安,白公子,看在你我……看在我毕竟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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