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璟便又将那三根褪了色的五色绳一起放了进去。
老话都说要扔,可他舍不得。
大虞皇宫最尊贵的七皇子殿下舍不得三根轻飘飘的编绳,说出去都可能惹人笑话,但他就是舍不得。
跟舍不得将平安符随身携带一样。
这是他收到的礼物,单纯为了他而准备的礼物,是希望他健康平安的东西。
宿怀璟这几天甚至忍不住地后怕,如果那天容棠没有出现在风月楼,没有将他带走,那他现在会在哪,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每次一想到这些,小世子就会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眼前,一会撒着娇说想吃辣子,一会又说家里太闷想出去逛街。
宿怀璟光是逗他开心就费尽了脑汁,压根没有闲工夫给他思索那些未曾发生的事。
若真要做个对比,大概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他开始贪恋。
-
第二天容棠醒来,随口问了一句:“怀璟,你想不想出去避暑?”
宿怀璟微怔,没理解他什么意思。
容棠撇撇嘴,抱怨道:“京中越来越热了,我这几天晚上都燥得睡不着觉,我害怕再待下去对我病情不好。”
他随口胡扯,宿怀璟却立马紧张,攥住容棠手腕,一言不发。
容棠还在那嘀嘀咕咕,列举京中过热不适宜养病的种种例子,没注意到宿怀璟在按上他手腕后很快放松并变得有些怪异的表情。
撒谎。
棠棠在撒谎。
脉象平稳,虽仍是虚弱,但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每天起码睡五个时辰。
骗子。
小懒虫。
宿怀璟收回手,也不拆穿他,而是顺着问:“想去哪儿?”
容棠眼睛一下亮起来,望了望远方的天空,想也没想地道:“江南!”
他说:“前段时间沐大人不是陪柯鸿雪回江南祭祖了吗,回来还带了好多礼物,柯鸿雪说那边可好玩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怀璟你陪我去好不好?”
容棠特别坦诚地跟宿怀璟要求并撒娇,后者却眯了眯眼,为他脱口而出的目的地。
他前天送给盛承鸣的密函上刚说要他抽个时间去一趟江南,再带上几个精通水利的官员,今天容棠就跟他说自己要去江南。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于他反而是有便利的。
但宿怀璟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太远了,你养好身体再去。”
“养好了!”容棠立马反驳,“我现在一顿能吃两碗饭!”
他似乎想表达自己的强壮,谁知宿怀璟闻言却沉沉地望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拆穿:“从我们成亲前,你一顿就能吃两碗饭了,偶尔太饿了还能吃三碗。”
宿怀璟身为大夫,有的时候都不能理解容棠分明一身病症,身子骨又瘦削,那么多饭到底怎么吃进肚子里的。
容棠可疑地红了红脸,梗着脖子:“我真的好了,我们慢慢悠悠地去嘛,再在京城待着我要胸闷气短郁结而亡——”
嘴巴一把被人捂住,宿怀璟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吭声,表情气得不行。
容棠眨眨眼,扒拉开他手,撒娇:“去嘛去嘛,我想出去玩。”
宿怀璟沉默片刻,问:“只是玩?”
容棠立马点头:“只是玩!”
小世子眸子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眼巴巴地盯着宿怀璟望。
僵持良久,宿怀璟到底败下阵来,起身。
容棠一把抓住他,紧张道:“你去哪?”
宿怀璟:“让双福收拾行李,再挑个日子出行。”
容棠眨眨眼,立时笑了:“好耶!”
宿怀璟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才离开。
他踏出书房,榻上还在笑的人脸色却一下沉了下来。
脑海中有一道机械音,说不上是冷嘲热讽还是苦口劝诫:【你不是想当米虫的吗?】
容棠往后一趟,话本盖住脸:“去江南也可以当米虫。”
系统:【……】嘴硬。
[庆正九年夏,大虞连月暴雨,河口决堤,江南巡抚尸位素餐,多地村庄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竟隐瞒不报。致使受灾民众数百万,损失白银数千万两,一时间富饶之地哀鸿遍野,满地白骨。]
很多事都脱离了该有的轨迹。
盛承厉提前出了冷宫,月容死在了命不该绝之时,张保山贪污军饷却未被查处……
容棠不知道这部以盛承厉为主角的小说这一世又会走向哪个地方,但是天灾不会改变,人祸永远在那。
天下百姓无辜。
作者有话说:
久等……防止大家混乱,长公主是宣帝养女,皇位顺序是这样的。宣帝(先帝祖父)——明宗(先帝父亲)——“戮帝”(先帝)——仁寿帝(先帝弟弟)
第54章
容棠出发南下之前,跟宿怀璟一起回了趟宁宣王府。
容明玉很忙,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勤政殿议事便在六部和内阁行走,容棠回家的时候他不在府内,小世子觉得超级开心,拉着自家崽崽跟王秀玉一起吃了顿饭。
决定出发之前宿怀璟便差人回府通报了王妃,因此王秀玉虽说不舍,但也不算太惊讶,反倒因为儿子带着儿媳回家跟自己吃饭,她推掉了府中许多琐事,安安心心地跟他们待了一整天。
容棠好多话想要叮嘱,但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必要。
除非跟男主有关的人物和剧情,其他就算有蝴蝶效应多半也不会有太多出入。
王秀玉前两世死在庆正十一年,宫里来的太医诊断是操劳过度,以至心力憔悴而亡。恰好那段时间大虞朝堂正在最动荡的时候,宁宣王府朝不保夕,王秀玉死在一个萧瑟的秋天,容棠虽两次都有提前嘱咐,也在死期前夕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
但他到底有任务要做,哪怕逃开了原著或者上一世的死期,王秀玉依旧会在那段时间里逝去。
这种情况发生的太多,不止王秀玉一个。
他想过救沐景序,但也没能救下来。
系统跟他说,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物都有既定的宿命,他救不下来、也无法改变。
于是容棠开始抄经书。
他仍旧不知道这一世究竟会有什么变数,是否能朝他希望的方向改善一点。
但至少宿怀璟已经改善了许多许多。
想了又想,容棠还是又一次跟王秀玉说不要太过操劳,他原还想将双福留在京中照看,但王妃坚决不要,甚至还要另外拨几个小厮丫鬟随行伺候,容棠哭笑不得就要拒绝,宿怀璟却按了按他手应了下来。
容棠有些纳闷,回程的路上问他为什么,宿怀璟笑着说:“你要出远门,母亲总会担忧,便是带了再多下人和盘缠,她也害怕你在路上会受委屈,若是再不同意她往你身边放几个人,怕是你走多少时日,母亲就会惦记多少时日,反倒容易忧思过度,对身体不好。”
宿怀璟从容又淡定地说出这些话,容棠懵了懵,蓦然感觉自己好像还没他更体谅王秀玉,稍稍有点不好意思。
可他还没表达出来这意思,宿怀璟就又按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点按手上穴道帮他疏松筋脉,道:“棠棠不必反思,你与母亲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对亲密的人本就不需要事事三思,随心所欲一点更好。”
或者说亲情虽然需要维护,但说到底血缘、母子,本就是这世上天然的馈赠,若是在这样的关系面前还要过分拘泥,反倒容易让人离心。
宿怀璟分明自幼就失去了亲人,却看得比容棠还透,甚至本能地替他着想与考虑。
容棠心念一动,马车外虞京城夜市一如往昔,高楼晚灯、戏曲怜歌,月又快团圆,高阁之上灯笼与月色星光相映,又影影绰绰地顺着夏夜微风吹进车厢。
桌上烛豆燃香,容棠轻声问:“我们是亲密的人吗?”
宿怀璟手上动作微顿,抬起一双凤眸静静地凝望容棠,唇瓣开合,语调温柔:“棠棠想说什么?”
容棠抿了抿唇,道:“想说你在我面前可以放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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