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鸿雪笑说:“这桩桩件件全都需要缜密的部署,一次御前失言不至于引发这么多事故,但若是好好谋划,三位娘娘及他们膝下三位皇子,全都会被算计。先借蕙贵妃的口将事情闹大,然后从皇后宫中传出毒草的信息,引起皇帝怀疑,使帝后离心;再将矛头指向蕙贵妃,使其竭尽全力自证清白,查出真凶。”
“不费吹灰之力为母妃平了冤,又可以打压其他皇子,更能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小可怜形象,不得不说,咱们这位五殿下心思之深,令人害怕。”
柯鸿雪低低地笑,似乎已经默认了盛承厉完全有能力做成以上那几件事。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世子爷打算插手吗?”
沅沅捉到一只蛐蛐,正兴奋地放到竹筒里就要往外跑,找他前些天结识的邻居小弟弟斗蛐蛐玩儿。
容棠叮嘱了一句小心点,然后摇头:“不打算。”
柯鸿雪有些诧异:“为何?”
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之后每一步的行动,为何不设计阻拦,使其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棠随口道:“陛下也会在这一连串的阴谋阳谋之中受害,心力交瘁。”
他记得很清楚,前两世淑妃案子平反之后,仁寿帝全都生了一场重病。
虽然当时是秋冬之交,人本来就比夏天更容易生病,但容棠认为,有盛承厉这个“气运之子”在,这辈子还是会触发这个剧情,来让他在皇帝生病期间进一步获得帝王的信任。
他说的真实又从容,柯鸿雪望他几眼,没有再劝。
夏日的风吹过檐廊,有公子坐在窗边纸笔,姿态优雅。
柯鸿雪敛了笑意,轻声说:“因为见过最恣意盛放的花,任何一点妄图与他靠近的泥都显得格外可笑。”
他只是觉得,盛承星不配。
容棠闻言轻笑了笑,又在院中坐了一会,估摸着天色,回了永安巷。
他与柯鸿雪说的话句句属实,只不过隐藏了些更深层的真实意图而已。
容棠坐在车内,听着长街上的熙攘,看脑海中博弈的两边云团,眉宇间渐渐浮上几分戾气。
像素小人几乎全身都被灰雾“抢”了回去,黑色的部分留下一块缺口,他看见另一边雾蒙蒙下渐次浮现并滑动的虞京模糊轮廓。
容棠想,他为什么要阻止盛承厉?
宿怀璟要阻止他,那是故事里大反派和男主的互相敌对,是剧情需要,是男主成长过程中应经受的“磨砺”。
他为什么要阻止?
他不仅不想阻拦,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盛承厉一步步按着剧情线走下去,直到羽翼渐丰的那天。若是可以,容棠甚至愿意给他助力。
他想亲眼看见前两世都不曾看见的结局,也想看明白这错误且混乱的世界,究竟要怎样修正它的“秩序”。
哪有什么秩序可言,全是一池搅动的浑水,早就从上到下糟糕透了。
他很想看看,这离奇世界中更加离奇的“天道之子”,再一次被宿怀璟彻底打败的样子。
容棠睁开眼,坐在车厢内,无人窥见他眼中冷漠与肃杀,更无人看见他身后仿佛开出了一朵朵被血浸染过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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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的一天,有马车停在永安巷,搬下了一筐荔枝进棠璟宅。
盛承鸣没去陇西或者蜀地,更没有去江南,最后的封地是在岭南,与京城相距千里的贫瘠之地,瓜果却足够富饶。
荔枝正成熟,盛承鸣差人来京上贡,特意叮嘱留了一筐送到容棠府上。
虽比不上贡品的品相,却也极为珍贵。
容棠躺在院中小榻上乘凉,宿怀璟坐在一边替他剥荔枝,一颗颗剥了壳剃了核,放在一只干净清透的碧玉碗里,任容棠挑着吃。
容棠问:“瑞王是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五月初五到五月下旬,二十多天的时间里,足够盛承厉谋划完一整个局,怡妃离事发被处死,估计也就三两天的事,他担心盛承鸣是想求宿怀璟救下他母妃。
谁知宿怀璟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他只是想求我替怡妃娘娘保一个全尸,体面点下葬。”
容棠诧异:“你手伸到宫里去了?”
宿怀璟反问:“不然棠棠以为,当年我是怎么让盛承鸣短短几天之内,就领旨下了江南?”
容棠一愣,再一次认识到身边这个人的可怕。
彼时他甚至还没有踏入朝堂,竟已经能左右帝王心思了。
容棠咬了一颗荔枝,看着树叶间斑驳的光影,低声呢喃:“都两年了啊。”
宿怀璟瞬间警觉,抓住容棠的手,语调微沉:“棠棠。”
容棠回过神,兀地一下笑开,轻快地道:“放心,我没想跟你念时间,我嫌你折腾得厉害。”
说错一句话说不定还没等到结局,自己就先被他艹死在床上了,他才不犯那个傻。
宿怀璟脸色更差了:“棠棠这就嫌弃我了吗?”
容棠睨他一眼:“别撒娇,不吃你这套。”
宿怀璟:“……”
嘴上说着不吃,到了晚上还是被人磨得没办法,累得半死不活还要出声哄他:“没嫌弃你——”
容棠看着宿怀璟眼底的欲望,咽下了后半句话:但你真的很能折腾啊。
第146章
怡妃死的第二天,有小厮来永安巷报信,说王妃请少爷回宁宣王府用膳。
容棠先是愣了一秒,旋即反应过来,懂了王秀玉背后的意思。
鸿门宴很多场,有容明玉请容棠的,自然也有回请宁宣王爷的。
容棠许久不曾归府,这次回来,夏日生机勃勃,掩映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萧条。
府内一如既往的繁华,可总让人感觉是一棵内里中干的大树,根系早被蚂蚁啃噬烂了。
从惊蛰到大暑,王秀玉考虑了四个月,足够她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容棠不准备干涉,但必要时他总会无条件站在她身后。
他回来得早,王妃在厨房,烟火气卷上了珠钗,素日雍容华贵的妇人到这时候,褪去了这些年时光历练出来的强烈,剩下的全是温婉与坚毅。
见到他来,王秀玉笑了一笑,温声道:“油烟重,怎么进来了?”
容棠看见她在做一道松鼠鳜鱼,油点在锅沿边缘溅开,眉心下意识就微微蹙起:“娘都多久没做过饭了,溅到身上怎么办?”
王秀玉微微一顿,说:“王爷喜欢吃。”
容棠懵了一秒,有些诧异,一瞬间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下一秒却听见王秀玉接着道:“二十多年夫妻情分,最后为他做一顿饭也算善始善终。”
盛夏蝉鸣聒噪,厨房温度极高,他看见印象里端庄精致的妇人额头边泌出来一颗颗汗珠,坠进琐事家常,神色却无比平和。
然后容棠多问了一句:“娘决定了吗?”
王秀玉沉默片刻,点头,声音很轻:“决定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地,于是容棠没有再多说一句,只站在旁边陪着她做完一道江南名菜,然后各自回房洗漱更衣。
日色浓长,晚膳上桌,院外半边天空被夕阳映成紫红与橘黄,离夜色铺满天际还早。
宁宣王落座,看见容棠的第一眼,问了句:“怀璟怎么没来?”
容棠答:“近日御史台事务繁忙,他一向都天黑了才回家。”
容明玉深深地凝视他几眼,似在判断容棠话里的真实性,最后状似不经意地顺口提了一句:“外面住不惯可以搬回家里来,这样偶尔有些官场上的应酬我也方便带上怀璟。”
容棠心里冷笑,面上不置可否。
究竟是带上宿怀璟,还是希望借他御史中丞的身份,再为自己铺一些前路?
他懒得拆穿,本身这顿饭的重点就不在这。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容明玉问完容棠,然后转向王秀玉,先问她和端懿在别院住得可还习惯,又说长公主府已经修葺完成,母亲若是不想搬回旧居,也该搬到王府来颐养天年,让王妃帮他劝劝端懿。
王秀玉并未答应,却不咸不淡地说:“四哥儿身子康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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