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宗觉得两个多月以来,两人已经是无话不谈的知己的程度了,离最后只差一层窗户纸了,他可以知无不言。
【本来不想说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只跟你说了。我哥是我妈和她死掉的前夫生的,现在都上大学了。我妈和我爸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原本想让他多多帮助家里,高中就出去打工,他却不肯,非要去读大学。读大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打工赚钱,补贴家里。你知道吗?我妈是家庭主妇,我爸在工地当水泥工,谁都不容易,为什么他就想着自己?】
陈玄风垂着眼,回道:【那他确实很自私,你是弟弟,他应该多多帮助你,而不是只想着自己。那你怎么办?压力岂不是很大?】
此话一出,张庆宗本来存在的顾虑都消失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我爸妈本来都没办法了,但是我大伯很喜欢我,他给我爸妈出谋划策。他让我妈装病,以此来找我哥要钱。】
“啪——”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在寝室里乍然响起。
正在看纪录片的周珏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却见是陈玄风的玻璃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而陈玄风却坐在宽大工学椅上什么反应都没有。
周珏觉得奇怪,难道是睡着了?
他喊了一声:“玄风?”
陈玄风没有应答。
周珏起身:“玄风?”
玻璃碎片飞溅,恐怕会被踩到割伤,他打算起身去拿扫把与铲子搬走。
陈玄风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像是陡然惊醒。
工学椅的滑轮转了转,他起身,对上周珏的目光,扯了扯唇角:“刚才没听见,我来拿扫把打扫一下。”
周珏道:“你在干什么?这么入神,我还以为睡着了呢。”
陈玄风从小阳台拿来扫把和铲子,细细地将玻璃打扫干净,边边角角和缝隙都没放过,“没睡,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周珏转了半圈椅子,随口道:“怎么方舟和林刚还没回来?不是说去小吃街了,等他们带吃的我都要饿死了,不行,我去催催他们,再让他们给我带一份水果捞,玄风,你吃水果捞吗?”
“我不吃。”陈玄风说,“他们也许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方舟和林刚就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推开了寝室门。
方舟咋咋呼呼:“快看,这是什么?”
他举起手上的白色的笼子。
陈玄风看过去,就与正扒着笼子门的黑灰色小仓鼠的豆豆眼对上,他一愣,“……仓鼠?”
笼子里有木屑、跑路、小木屋,水壶与食盆也一应俱全,看着就不像刚买来的仓鼠,反倒像半路捡来的。
果不其然,方舟将白色的笼子放到地上,说:“就是仓鼠,我刚刚捡的。现在的人养宠物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谈恋爱的时候买宠物定情,分手了再把宠物扔掉断绝关系,这不是神经病吗?”
林刚将买来的东西都分到陈玄风和周珏的桌子上,接话道:“方舟路见不平,指责了扔仓鼠的学弟,反而被他一顿骂,哈哈哈哈,他索性把垃圾堆里的仓鼠捡回来了。你真打算养吗?你不是最怕老鼠了吗?”
“我是怕。”方舟说,“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仓鼠丢在垃圾堆里,晚上降温,说不定就冻死了。那个,谁养它?周珏你养?”
周珏拆开他的牛排饭,“我可不养,我养的宠物基本都死绝了,为了它不被我克死,还是让它远离我吧。”
林刚对方舟眨眼暗示,方舟立马反应过来,将白色的笼子拎起来直接放到了陈玄风的桌子上,“玄风,它你的了,你以后就是他的爸爸了,你要好好养育它。”
陈玄风:“……我也养不了。”
方舟可怜兮兮道:“那我,只能把它送回垃圾堆了。”
说着就要拿起白色的笼子。
下一秒,陈玄风伸手拦住了他。
方舟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谢谢哥哥,哥哥好善良!”
陈玄风:“……”
白色的笼子放到地上,陈玄风抽出一张纸巾反复擦拭桌子。
咖喱蛋包饭散发着热气,打开在一旁冷却,手机不断震动,提示着有新消息。
陈玄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解锁,继续和张庆宗的聊天。
刚才的一会儿时间内,陈玄风虽然没回,张庆宗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消息源源不断地发过来。
张庆宗:【我爸妈就商量编造一个死不了但是需要很多钱治疗的病,良性肿瘤是最合适的。我哥虽然很自私,可是在我妈面前,他还是有点良知的,他从大学入学开始就找了个工作,在修车店里修车,工资很高,一个月有一万多。他陆陆续续打款给我妈,我妈把这些钱都存起来了。 】
张庆宗:【有他打回来的钱,我爸也不需要工作了,每天打打麻将,我妈就在家待着做家务,清闲得很。去年,临市的楼盘开了,我爸高瞻远瞩,拿钱给我买了一套房子和一辆车,交了首付,现在只需要每个月还贷款。】
张庆宗:【我也算实现了一半人生目标,哈哈哈哈。】
张庆宗:【对待自私又不受管控的人,欺骗是最好的手段。也不能怪我们,实在是他太过分了,一点都不懂知恩图报,也许他爸就是那样,遗传给他了。】
张庆宗:【你人呢?】
陈玄风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看完,本来就寒凉的心脏现在如坠冰窖。
他猜测过,怀疑过,甚至偶尔为他的多疑和无情感到自责。
然而,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和事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离谱!荒谬!
简直是无耻之尤!
张家所有的人联合起来将他骗得团团转,他姓陈,他是外人,对此陈玄风不感到失望和意外,可是,可是他难道不是他妈生的吗?他不是他妈生的吗?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将他当成过她的儿子?
五岁之后的冷待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温暖一点点退却,冷眼和嫌弃几乎占据了全部。陈玄风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不仅别人在骗他,他也在骗自己……
其实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也没那么难。
他就是被抛弃的、从始至终不被爱的,局外人。
瞬间,如那一夜的天旋地转的头疼再次袭来。
陈玄风眼前发黑,手脚麻木颤抖,身形摇摇欲坠,整个人脱了力一般从工学椅上滚落,跌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什么情况?”
“玄风!”
“玄风!你怎么了!”
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消毒药水的气味,陈玄风的胃部翻涌,恶心感一阵接着一阵。
眼前的白炽灯晃眼,陈玄风迷迷糊糊抬手遮住了眼皮,再一睁眼,身边传来方舟惊喜的呼声,“哎呀!你可算醒了! ”
陈玄风的唇色发白,像是大病一场。
“我……我怎么了?”
“我也想问你,你怎么了?”周珏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你先喝水润润嗓子。你突然晕倒,吓我们一跳!刚才从学校医务室到医院,一路上你都没醒。别担心,医生做了检查,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也许是低血糖……”
陈玄风迷茫:“是吗?”
和上次头疼的症状一模一样,陈玄风很能断定应该不是低血糖,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上一次疼得像是有什么深入骨髓的东西从他的脑海里被抢强行抽离,只是没抽完全,这次更疼,更像是没被抽离的东西一下子被连根拔除……他才陡然间难以忍受,晕倒过去。
方舟问道:“你还有地方不舒服吗?”
陈玄风皱眉,感受了一下:“没有了。”
相反,除了精神,他的身体似乎连同灵魂都轻松了。
“那一定没事了。”方舟说,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按住陈玄风,“要不,你再休息一天吧,找点葡萄糖打吊针,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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