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散落的甜食屑儿都还在。
桌子和凳子都没有被挪开。
仇炼争还是不在那儿。
我好像才忽然想起来。
他在我的房间呢。
我便沉默着,去柴房里把桌子和凳子挪挪位,低下了身,把四散的甜食屑儿给一点一点地收拢起来,这都过去几天了,味道早就没了,一个个硬地像个腐烂发霉的小碎石子儿似的。
我就把这些碎屑放在手心里,走出去,往花丛里一扔,然后像是做完了一件大事儿似的,我就走回来,在柴房的小凳子里坐下来了。
小常见我终于沉默下来了,眉目一紧,赶紧过来和我坐在了一块儿,他那粗大身躯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显得又奇怪又突兀,可他还是努力挤在那个小位置上,然后靠近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唐……你……你还好吧?”
我笑了笑,道:“我很好啊。”
小常干笑道:“对啊,这折磨你一年的寒毒,总算是清干净了,我们,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来庆祝一下啊。”
我茫然地抬起头:“庆,庆祝?”
小常更加卖力地笑道,整个人都活络松融了起来:“对啊,你以前老是躲着阴雨地方走,现在寒毒解了,我们把阿渡的事情一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看雨也随你,不是好事儿吗?”
我只点点头,自然道:‘’是……是可以随便去哪儿了……”
然后我又不说话了。
气氛说冷就冷。
小常看着我这样子,忍不住道:“你……你很难受吗?”
我低头一笑:“也不是很难受吧……”
小常马上醒悟过来,粗重的面孔上抖动着不知所措,可他看向一旁的高悠悠,高悠悠也是个面无表情靠不住的低情商战士,他只好自己想办法,憋了半天,对着我道:“你当初拿命去救仇炼争,他险些就把你打死……现在他来救你,你把他打伤,让他失去一条手臂……也算是,算是有来有回啊……”
我看向他:“有来有回?”
小常安慰道:“对啊,他,他差点把你杀了,你让他还你一条臂膀……还算是他赚了呢!”
我只笑道:“他是差点把我杀了,我本来也是要杀他的……”
小常点点头,笑道:“对啊!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啊!”
我笑容一冷:“可,可我没准备好看他失去一条手臂,变成一个残废啊……”
小常一愣,我目光一痛,道:“我的设想是,最好我能弄清楚他的想法,然后两方开战,我去与他决斗,那决斗中谁死谁伤都是正常的……他死他伤,我死我残,又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现在……这不是我的计划……”
我说到这里,又悲又怒,血肉之躯几乎已经压抑到了极限,情崩情溃只在瞬息之间,我内心的情绪犹如战火一起而发,我一下子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子顿时“咔”地一声,四分五裂!
小常一下子惊异地看着我,而我呼吸粗重,紧紧攥拳道:“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受控?爱什么恨什么,杀什么人救什么人,永远都要吵出预期,永远不和我说好!我……我……”
我渐渐地说不下去,小常却以一种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像是一下子感觉到了我蓬勃觉醒的情绪,他靠近我,慢慢道。
“你现在这样……不止是生气吧?”
我深吸了口气,固执道:“他不应该失去一条手臂的……”
小常安慰道:“别这么快下结论啊,有梁挽和冯璧书帮忙运功,他或许能保住臂膀呢?而且,就算他真的没了膀子,得留下来养伤了,凭我们几个,去救阿渡也是绰绰有余啊!”
我冷看他一眼:“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小常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道:“唉,就算他运气不好吧,那也只是没了一条臂膀而已,你也不必惋惜啊,江湖上独臂的好汉可多的是呢,他虽没了臂膀,可性命还在啊,是一样的。”
我只固执道:“一样什么!你知不知道像他这样用掌法的高手,没了条臂膀,就等于少了一半的战力!”
小常一愣,道:“那,那也是好事儿啊,他本来到处冲杀、无所顾忌的,没了一半战力,他这段时间就得沉下心来养伤,不能到处砍人杀人,也不能去找许大哥的麻烦了,这不是正如你的意么?”
我瞪他:“你能说出这话,实是太不了解他了,他岂是一个因为伤势就停下来的人?你几时见过他因顾惜自己的伤,而去忽略别人了?”
小常听得不是滋味,就反问我:“我不了解,你就很了解吗?”
话音一落,我竟听得门口的高悠悠冷冷道:“你未免太了解他了吧?”
我沉默一会儿,故作自然地笑笑:“生死相依过,杀过也救过彼此,我要是这样都不了解他,那我实在不配当他的敌人,也不配当他的朋友了……”
我却听得柴房门口的高悠悠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
他抓着房门的手上一紧,五官上的表情似被冻住。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了?”
他重重咬了“朋友”这二字。
好像这个名词本是他和小常专有。
如今却被仇炼争给抢去了!
我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掰扯道:“肝胆相照的仇敌,本来就是可以既当敌人,又当朋友的……”
自古以来,武侠世界里最崇高的对手,就是可以互为朋友,互相尊重的,我觉得这么说,以高悠悠这种古龙画风的人应是理解的。
结果高悠悠只道:“我自然听说过这样的仇敌,可是你……和他?”
我只笑笑:“我和他怎么了?”
高悠悠沉默片刻,像暮间的阳光截住了他脸上的所有光芒流转。
然后他目光陡然一冷,凛然且坚决,像两块儿锐器无可阻挡地碰撞在一块儿!
“我不许你和他成为朋友!”
我一愣:“你不许?”
高悠悠冷冷道:“对!我不许!”
我这就止不住疑惑了:“可……可我成为朋友也不妨碍我杀他的啊,你为什么不许啊?”
高悠悠重重地瞪了我一眼。
却没留下一星半点的解释。
他说走就走,走时衣袖带风,白色的背影坚决似一根雪山上的孤松,一株悬崖下的小树,透出了十足的孤绝与坚冷。
我愣头愣脑地看着他离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小常,疑惑道:“他怎么啦?”
小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还看不出?你这些天心思难道全用在仇炼争身上了?高悠悠他……他吃醋了啊!”
我吓得霍然跳起:“你说的什么玩意儿?”
小常把我按下来,道:“你别误会,朋友也是可以吃朋友的醋的……尤其像高悠悠这种根本不交朋友的人,你可能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之一了……或者连之一都没有……”
我一愣,才霍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常无奈道:“他是个轻易不示好的人,可见朋友这个词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你,你把仇炼争这个侮辱过你的人也称做‘朋友’……他怎能不介意?你又这么了解仇炼争,你了解他比了解高悠悠这个朋友还多一些……我说高悠悠吃醋,那真是不过分……”
我叹了口气,道:“他就没见过亦敌亦友的对手吗?”
小常瞪我:“你们也算是亦敌亦友的对手?”
我正色道:“不是对手,难道还是知音么?”
人的口味总是偏向折中的,你一说拆屋顶,别人就往往同意让你拆窗了,小常像是被“知音”这个忽然窜出来的高级词汇给吓了一大跳,赶忙接受了“对手”的设定,立刻正声道:“对,你们就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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