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念起来便是——‘温旻(敏)’。”
沈知行望住徒儿,流下了泪:“旻儿,我的好孩子,你是上天赐给师父的小太阳。当年不是师父收养了你,而是你救了师父——
“那天若没有你,师父便不想活了!”
温旻本不想当着外人表露太多情绪。可听师父如此情真意切,他自己也根本撑不住。眼眶不由地发热,从心底喊了声至诚至深的:“师父——”
也跟着哭了出来。
一时间沈知行低声叹惋,温旻默然忍泪。
孤山派一边,金不戮哭得不停抽气,望向顾白:“师父,小……温贤弟他,他是我们孤山派的后人么?”
沈知行听了这句,赶忙也对顾白道:“旻儿身上有个信物。小小白,你能不能帮他认认,看他和孤山派是否有渊源?”
温旻还没从复杂的心绪中抽离,听师父骤然提到自己身上信物,不自觉地便有些发懵,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沈知行提到的信物便是他身上的金锁片。温旻自小带在身上,也曾在无人的深夜偷想过留下锁片的父母是什么人。今天突然听说要将金锁片交给顾白辨认,却让他有些踟蹰地想:
万一我真的是孤山派之后,师父和简师父便算是我的仇人了。
可是……当年孤山之祸,孤山派鹰系之外的其他支弟子便没错了么?
顾白当年是掌剑弟子,本该执掌门派。其他支的弟子以顾白之名去行狠事,却瞒着他,连个招呼都不同他打,终将事情闹大,搞得顾白措手不及。
就算要报仇,也得经过掌剑师兄同意吧?
灵虚那事之后,师父留在杭州没走,只为了给顾白道歉么?只怕他自己都不愿明说,他是为了护着孤山派——有我师父在杭州,宗内就没人敢再伤孤山。只是后来为了救顾白,我师父性子向来便是那样,情急又杀上去了……
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绣花枕头将事情闹大,自己却没本事收场,只知道撺掇顾白硬碰硬,逼得他自戕。从开始到最后,他们有没有问过掌剑师兄本人是什么想法啊?
还名门正派咧。试想若我宗发生同类事,谁敢绕过简师父乱来?!
说一千道一万,那帮绣花枕头根本没将顾白放在眼里。
不过……究其根本,我两位师父确然难逃干系。若我,若我是……我该……
一时之间,温旻好生为难。怔怔看着顾白,又看看四周,目光有些发直,始终做不到将金锁片拿出。
他甚至开始走神地想:师父还不知道,金锁片我早送给阿辽了。这次还是阿辽亲手为我戴回来的呢。
阿辽叫我戴着金锁片来……莫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忽而又想到:阿辽最敬重我师父,又同顾白相识。也敬重吕剑吾,亲近阿鹰。
要是他知道我可能同孤山有关,会不会更喜欢我了?
也不知这算什么道理,温旻想到这些,心中突然不再发怵。镇静地将金锁片摘下,攥了攥,而后递给顾白。
顾白毫无介怀,伸手便接。手掌向上,掌纹反复纠缠。
温旻看到他的手,一时间有些分心:顾白连手都这样好看。
他也是个可怜人。
试想,若我和阿辽碰见这种事……
不会的!我同阿辽心意相通,不管碰见了什么天大的事也绝不会搞成如此地步!
就在各人复杂的目光下,反射着月辉的金锁片交到了顾白手中。
顾白一眼便见金锁片上有块平整,没花纹也没刻字,明显是被人捏的。狐疑地朝温旻看去。
温旻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里原刻有晚辈的生辰八字,抹掉了。”
说完这句,忽看到鬼面小顾白的身体滞了滞。小顾白本也走上近前,似要随顾白一起看金锁片,这么一滞之后,又转身去看旁边了。
沈知行在后面嗔道:“你这孩子调皮捣蛋,怎么自己把生辰抹了?算了,直接说给顾前辈听吧。”
温旻没马上开口,却快速看了眼简易遥。
简易遥正靠在沈知行肩头。神情平和,眼中暗含鼓励,显然是认同沈知行的每一句话。
温旻心中一动:简师父知道……
他一直知道我可能同孤山派有关。
可他从不介意我的身份,还收我做了关门弟子。
想到这些,温旻又多看了简易遥一眼。然后走到顾白身边,低声向他一人报了自己的生辰。
顾白知晓了温旻生辰特殊,在大年初一,孤山之战那年只两岁。细细回想当年孤山的弟子、同门、事发那日来孤山的访客……
当时,孤山派弟子中最小的就是阿鹰,刚入师门,重伤后被方黠救走。
孤山弟子之外是尚未拜师的金不戮,将满三岁,随母亲一起上山,在那场恶斗中伤了腿和背,由顾白亲自抱走。
如温旻这般幼小的孩子,生辰还如此特殊,顾白却没有印象。
再回想当日,吊唁灵虚真人的访客倒是有几人留宿孤山。
但那时顾白里里外外操持丧事、打理门厅,更因背负“里通外敌”的骂名有意避世,未曾留意有哪个熟人带了这么个两岁的小娃娃来山上。
温旻为什么会留在西湖边?
他是被父母有意丢在那里,还是父母受孤山之战波及被害了?
抑或只是巧合,那日他偶然同父母失散。后来孤山四周大乱,骨肉就此分别?
顾白又翻来覆去地看那金锁片,见其上是祥云、梅花仙鹤、“平安如意”等纹样,乃是普通人家常见的吉祥图案,杭州一带自不例外,难以凭借一块金锁片便说温旻是否孤山派的后人……
时间静静地流淌,不少人屏息凝神,望着顾白的一颦一簇,随着他手中的金锁片翻动而目光闪烁。
顾白对温旻的一句判,对所有人来说都意义非凡。
对温旻来说自是改写他的一生,只要顾白说句“温旻是我孤山后人”,他的剑尖儿便要对准两位师父了。
对沈知行和简易遥何尝不是如此?纵然他们早知温旻同孤山有关,但一手带大的孩子到底什么身份,知晓身份后的孩子会是什么反应,在如此危急的情形之下,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对金不戮更不用提,小旻突然和他有了如此关联,让他的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顾白知道自己的论断举足轻重,便看了眼温旻。温旻正紧张地瞪着眼睛呢——他自然关心自己同孤山的关系,却更怕顾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下判断。
若是温旻自己,保不齐会这么做。管他真的假的,直接判“温旻就是孤山派的后人”又怎样?
现在孤山派势单力薄,温旻先前又那般放肆,不逮着个机会拉拢和教训怎么成?
一个陌生人的身世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判错了,以后再说不小心看花眼了,又能如何?
是以,温旻本是个沉稳的性子,今天却藏不住心事。小孩子一般大大地瞪着眼睛,警惕地盯住顾白,澄澈的眸子里分明是紧张和害怕。
顾白又看了看沈知行和简易遥。
沈知行自不必说。简易遥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淡淡避开眸光,不与顾白对视。
从仇人身上收回目光,顾白再次沉吟良久,最后将金锁片还给温旻,平淡道了句:“孩子,我无法论断你的身份。你是否要替维摩宗杀我,便自行判断吧。”
第317章 306. 猩红与银白
温旻万没想到顾白一开口竟是坦坦荡荡的一句——“无法论断”。
他并未因这结果而有太多想法,却因顾白的选择而吃惊。望着顾白坦诚到透明的双眸,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金不戮担心温旻做出非常之举,赶紧跃上前道:“小旻……温旻贤弟!不论你是否孤山派的后人,都与孤山颇有渊源!”
温旻还在暗自咀嚼这一切。一向伶牙俐齿的人,眼神竟愣愣的,不懂得回答。
金不戮怕他酝酿着发狠,急得不行:“温贤弟,我师父好冤枉的!刚你也听说了,维摩宗伤我孤山在先,后又有门人推逼我师父。我师父两相为难、无路可退。不管你和孤山派有没有关系,都不要再伤我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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