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枯慈爱微笑,揉揉空鱼的脑瓜,叫它舒服得翻过身,露出白肚皮来了。
金不戮看着自如撒娇的空鱼和慈祥的性枯,想着猫咪在山门内大吃肥鱼气死对手的模样,笑出了声。
笑完又十分感慨:“佛祖慈悲,佛门乃真正的清净自在之地,万千生灵都在此处得到庇护。”
性枯哈哈大笑:“自在之地哪在佛门。”
金不戮一愣。
性枯冲空鱼的白肚皮一指:“分明在此。”
那里是猫咪小小的心脏位置。
金不戮心中一震。
性枯所指哪里是猫咪。
自在之地分明是人心。
空鱼吃鱼的时间又到了,骄傲地跳下地,甩着高高的尾巴往山门外走去。
性枯看向金不戮:“金檀越后续当要如何?”
金不戮从猫咪身上收回目光,肃了颜色,再次对性枯大师和空了师父道谢,而后将自己如何许愿做万件功德,以及重建明月山庄的打算全交代了。还介绍了以后想要重振孤山派、维护金家堡的长远想法。做事顺序、轻重缓急无一不交代得仔细。
性枯点头赞许,又问:“温檀越呢?”
金不戮本没打算说儿女私事的,但因大师相询,他便毫无避讳地坚定答道:“小旻对大师您和空了师父也不胜感激。他还在养伤,后续打算未及细问,但想必也是脱胎换骨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历了这样一遭,弟子已全明白了——无论小旻伤好之后是何打算,我都会和他一起。纵然依旧聚少离多,我心也绝无更改。”
年少之时他曾凭着一腔热血追随,后又囿于重重阻隔。而今经历一切,殊途同归,金不戮的心中只有淡定从容。
顿了一顿,他愧疚道:“唯有一事,弟子实在有愧。我二人能够得救全蒙大师点拨,但弟子终归愚钝,没做到‘自在’二字,执着于‘情’,恐要辜负大师赐‘死生自在’的好意了。”
性枯闻言朗笑。金不戮一头雾水,眨巴着星眸无言以对。
等笑够了,性枯问:“金檀越后悔否?”
金不戮肃然也是毅然:“不后悔,此后弟子不会再和小旻分开,纵然前面有十八层地狱也要随他一起蹚一蹚。”
性枯又问:“何为‘死生自在’?”
金不戮仔细体悟着,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沈叔叔,想到了算命的陈大人,想到了莫扬哥父子……
他答道:“如风儿一般来去自由,恩怨情仇全不在意。”
性枯看住他:“金檀越方才也说了,就算地狱也敢来去一遭。你不怕为温檀越而死,温檀越因你之深情而生。如此算不算‘死生’?算不算‘自在’?你对老僧又有何愧疚?”
一连三问让金不戮恍然有所悟。
他想了片刻,将心底一桩介意事问了出来:“大师,曾有高人给弟子和小旻算过命,说我们要面对风浪。经了这一遭,弟子自然是什么都不惧怕的,只是不知这风浪结束了没……”
话未说完,被笑打断。
性枯不以为然地笑着:“金檀越想要老僧给你算命?”
金不戮赶忙道:“不敢,弟子知道佛门从不打挂算命,只是想请大师指点一二。”
性枯道:“亲历风浪的是你们,老僧有什么可指点?结束了怎样,未结束又怎样?你们死都死过一回了,还在意那些小小风雨?”
金不戮重重一顿,彻底失语。
是了,这是他自己的事。正如师父所教导过的,自己想明白了,关旁人何干?
那风浪不是已经结束了?就算尚未结束,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连死都不怕,大风大浪也不过和风细雨。
心中清净,两人同心。这便够了。
一时间似有万千感悟凝聚在心,临到头竟一无所言。金不戮轻轻呼气,顿感胸中无比轻盈。
万般惆怅,万般情由,都如天边流云,慢慢散了。
性枯见了他的面色,点头道:“恭喜金檀越领悟自在之道。洒脱如令尊师,可喜可贺。”
这句如若霹雳,让金不戮愣了一下,他仔细琢磨着这句话:“……我师父?……大师的意思是,您见过家师?!”
性枯慈悲点头:“令尊师曾在小寺下榻三月。”
顾白到过云南。到过崇圣寺。
当年他在韶岭山隘同沈知行诀别,被爨莫扬追住,顾白感念其盛情,随其同回云南。先在南宁秦月寺中休养,深得安宁。后慕名拜访崇圣寺,在内为故人祈福三月,而后告别性枯。
性枯将这些经过简洁地同金不戮说了,末了道:“令尊师冰雪通透,心若明镜,早已勘破生离死别,不希望任何人执着于找寻,便叮嘱‘不必对外说我行踪’。故而,爨檀越为他保密至今。
“而今机缘已到,金檀越既然到此,便由老衲来告知吧。”
金不戮激动而感慨,问师父和莫扬哥身在何处,性枯皆笑而不语。
思前想后,恍然回首,金不戮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我师父他们……削发出家了?”
性枯大笑:“削发蓄发重要否?出家在家重要否?”
“……敢问家师和莫扬哥再来过寺中么?”
性枯微笑摇头。
那就是没人出家了。
金不戮又问:“家师之前曾住在哪间屋舍,多在哪里参禅祈福?大师可否告知,弟子可否去看看?”
说这话时,他忐忑不已: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而今时移世易,崇圣寺内纤尘不染,不知师父生活过的痕迹还有没有……
性枯笑道:“金檀越已造访过。”
金不戮好生困惑,崇圣寺这么大,他去拜过佛,照顾过温旻,还去禅房寻过人,告别过万遗……
突然,他猛地想到一事:“小旻的养伤之处……?”
性枯点头:“榻几横幅都如当日。一物也未曾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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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曾在那间僧舍下棋,小旻正在那里养伤。他曾在那里等待一场死亡,爱人在那里获得一次重生。
他在那里哭过,笑过,和爱人亲密地低语。
八年以前,他的师父也曾在同一间房舍内打坐、焚香、参禅,为逝去和还在的门人祈福,悟透了“死生自在”。
错过的时间,重合的地点。
时间和地点如此巧妙地交迭,过去和现在惊人地重叠。
突然,一切都透明而易懂。
师父,沈叔叔。
自己,小旻……
千古之事,来去往复,最后不过三杯两盏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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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僧舍,金不戮的神思还有些遥远,步履也有些凌乱,可又满含着沉甸甸的笃定和从容。
一推门,那道横幅鲜明又平和地张开。空荡荡的留白,没有任何修饰,鲜明的四个大字——
“死生自在”。
至简至洁,一如处子刚来。
朝阳升上中天,明灿映照窗棱,小小的禅房安静而温暖。
此刻是现在,也汇聚了过去和未来,便是一朝的永恒。
在那永恒的“死生自在”之下,温旻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爱人。
温旻笑着在阳光中支起身体,嘟起嘴做了个隔空亲亲的姿势。金不戮依旧羞涩腼腆,却再也没了躲闪,更不在意任何,隔着老远便大方地嘟起嘴,同样做个亲吻的姿势回应。
两张年轻的脸都迎着热烈的太阳,没有了苍白,也没有了疑虑,绽放出大大方方的、全心全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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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伙儿一直的捧场!两盏的第六卷 到此结束了
正文内容基本差不多了,下一章开始是7章尾声,你关心的所有,一切的隐情,都将在尾声交代
下面是情节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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