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楚道:“此计太赌气运,即便真的可行,却也难保不会伤及你,若有万一,我只怕我……我如今保不住你。”
青岩微怔,没想到这时候了,闻楚还在担心这个,心里难免微觉窝心。
既已经摊了牌,闻楚还作此态,若不是真的关心他的死活,便是这孩子的确城府深得过于可怕了。
只是无论闻楚的担忧是不是装的,他肯为了自己费这般心思,青岩姑且也算作是他真心了,直到此刻,青岩方才露出与闻楚相处将近一个半月以来,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温声道:“小的自有主意,再说此事即便真的不成,万岁怪罪下来,也不会怪罪的多狠,他还是惦念着与殿下的父子之情,也怜惜您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那般与宸妃娘娘生气了。”
闻楚不答,却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掌事,你信这世上有善恶报应、有轮回往生……”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神明在上吗?”
他忽然这样问,青岩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回过神来,倒也明白了闻楚的意思,微微冷了颜色道:“殿下,人活着若是只期盼鬼神替自己主持公道,这世上早就恶扬善灭、天理泯然了,殿下是龙潭虎穴里衔金托玉来到人间的,生来便不是安闲的命格,倘若只想着随波逐流,而不激流勇上,最后只会一沉到底,亲者痛仇者快,殿下九泉之下的母妃,也不会想看着殿下做毡板上的鱼肉,死生不由己吧?”
“我先前瞧着殿下分明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怎么倒是忽然问这种傻问题了?”
青岩语气严厉,可等话毕了,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牵动着忆起了当年王府旧事,着实有些忘形,不由微微后悔,他一个奴才说这般放肆的话,实是大大的逾了矩,就算真是为了闻楚好,闻楚当场叫人来把他拿了,抽一顿板子也是不过分的。
可闻楚听了以后,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久久不曾再言语。
*
三日后,钟辰宫。
宸妃正靠在榻上打瞌睡,外头却有宫女卷了帘子进门来,带入一股寒气,激的她皱了皱眉,正要发作,那小宫女却伏首道:“娘娘,七殿下来了,说是下了学来请安的。”
宸妃一怔,皱了皱眉,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又来了,叫他回去,就说本宫已经歇了。”
旁边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大宫女正给她捏腿,闻言温声道:“娘娘,这恐怕不妥吧,七殿下来给您请安,也是一片孝心,回头若是传出去,说您连请安也不让殿下进来,只怕不好听呢。”
宸妃不听这话还好,听了倒更增三分火气:“什么孝不孝心的,本宫从前养了他也不止一年两年了,倒不见这小崽子有多孝敬,如今好容易又有了身孕,他倒开了窍了,天天来请安,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赶也赶不走,本宫还得一直端着陪他,自本宫有了身孕,连坤宁宫那厢也不敢轻易前来为难,他倒好,打量着本宫不清楚他心里那些小九九,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那替宸妃捏腿的大宫女名叫雨兰,很是得用,闻言连忙劝慰道:“娘娘言重了,七殿下还是个孩子罢了,哪里就有那样的心机,再说这些年来多亏娘娘照看着他,他怎敢生出这般心思?想必顶多也只是怕娘娘宫里添了弟弟,往后不看重他罢了。”
宸妃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了?本宫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他怎配相比?本宫这些年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当初若不是想着膝下没个儿子,谁愿养他这么个丧门星,果然这样多年了,也没见养熟半分,先前那事我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蹊跷,天知道是不是这小崽子怨恨本宫薄待了他,同坤宁宫那边一起作的双簧……”
雨兰听她越说越离谱,赶忙道:“娘娘慎言!”
宸妃也只自己说的过分了,这才住口,哼了一声不说了,雨兰凑近了她耳畔低声道:“好娘娘,如今您的日子好容易眼瞅要熬出头来了,可不能坏在他身上,便是做戏也该做个全套,若因此叫万岁和娘娘生了嫌隙,那多不值?就和他做做戏罢了,左右也不过是个孩子。”
宸妃虽然不愿,但心知雨兰说的半点没错,也只得依从。
没多久,外头果然打着帘子进来两人,一前一后正是七皇子闻楚和他宫中那姓谢的掌事内官,宸妃脸上笑意淡的几乎快寻不见了,她也不说话,只等着闻楚跪下给她磕头。
“儿臣给母妃请安,不知今日母妃身子怎样了,昨夜睡得可还安好吗?儿臣听说钟辰宫西侧宫道上入了夜总有野猫嚎叫,不知会否扰了母妃安歇,正打量着近两日便叫人去把那些野猫处理了,也好叫母妃好生安胎。”
宸妃淡淡道:“不妨事,不过几只野猫罢了,这样多年本宫都习惯了,如今有着身孕,倒也见不得这些打杀之事,好歹是条生灵,你有孝心是好的,只是如今心思很该放在课业上,本宫这头,自有奴才伺候,你不必总惦记着。”
闻楚道:“母妃教训的是,只是先生这几日教了孝经,又教了许多为人子女的道理,儿臣想起从前对母妃多有疏漏不尽心之处,连请安也总是耽搁,实在愧疚悔恨,母妃这些年养我护我,对儿臣恩重如山,儿臣只想着以后把从前做得不对的改好改正,尽到孝悌之责。”
宸妃闻言,也不由得微微一怔,闻楚从前怯懦胆小,见了她每每像是老鼠见了猫,躲都来不及,哪曾说过今日这般长篇大论,偏还有理有据,听着似乎十分真心,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由软些了语气,道:“你父皇前些日子,便说先生夸你功课长进了不少,如今看着倒果然如此,书的确是没有白读。”
“你的孝心本宫都知道了,只是入了年节,天气寒冷,你身子又不好,也不必总往本宫这里来请安了,再说这几年正是功课紧要的关头,你父皇不是那等偏心的,你们兄弟几个,万岁都是望子成龙,盼着来日都能有所建树的,你便还是安心读书,好生歇息,休养身体,等往后年岁大了,封王建府、开枝散叶,那时再慢慢孝敬本宫也不迟。”
闻楚抿了抿唇,目光却落到了宸妃仍然平坦的肚子上,顿了顿道:“母妃这是不要儿臣前来请安了吗?”
宸妃自觉先前那番话,她已经说的足够和颜悦色、足够苦口婆心了,听了闻楚这一句问,险些没气的背过气去。
感情是都白解释了。
便也再耐不住性子,更不剩一丝好脾气,没好气道:“好赖都说了,你倒偏要钻牛角尖,还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你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你就是见不得本宫过一日清净日子……”
雨兰见状连忙拦着宸妃,又和闻楚赔笑道:“哎呀,殿下,您看娘娘今日也看了一下午的书了,如今实在乏得很,人也不清醒了,这女子怀孕实是很不好过的,殿下今日就先回去吧。”
闻楚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小王八似得,仿佛对刚才宸妃口里的恶言置若罔闻,仍是那副柔和孝敬的口吻,仍是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嗓音糯糯道:“母妃……是不是有了新孩儿,这才嫌弃楚儿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往后母妃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是不是便再也不想管楚儿了?”
宸妃好容易又耐住了性子,心知她就是再气,也不可能把人拖出去当打奴才一样打一顿,只好强颜欢笑道:“母妃是今日乏的狠了,刚才头晕才口不择言,你说你这孩子,真是想得太多了,往后你们都是母妃的孩子,哪里有什么不同呢?”
闻楚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眼圈不知何时泛了红,一副可怜见样儿,要哭不哭似的,缓缓挪到了宸妃床前,扒着床沿看她,却不说话。
此情此景,谁看了不叹一句,七皇子虽非宸妃亲子,孺慕之情却至深呢?
只有宸妃和雨兰、旁边的青岩听到了闻楚说了什么。
闻楚说:“母妃骗人,三姐姐也是母妃的孩子,与我却不一样,姐姐宫中什么都比我的好,母妃最偏心了,等小妹妹生出来,一定会更偏心的。”
宸妃一愣,回过神来,险些没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伸手就要去打闻楚的耳光,好险叫青岩眼疾手快的把闻楚给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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