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生气,怒火眼看就要烧到我身上。我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离门口有多远,打算孤注一掷地博一把。
突然,帷帽从他手中落下,重新砸到我头上。随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歪,右膝沉重地砸在地上。
大片的血从他用手紧紧捂住的地方涌出来,淌得满地都是。
白虹连忙上前扶住伽萨,我趁乱想跑,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白虹顺着方向看过来,盯着我道:“你若真是狐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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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又重新点上灯,伽萨一手扶额,双眸紧闭,将脸往里微微侧过去。
他似乎很不喜欢烛火摇曳的感觉。
白虹紧张地蹲在一边,目光死死盯着我的手。我忍着血的呛人气味,伸手几次没能解开包扎伤口的结,最后只能接过他递来的刀。
甚至还是我父亲的那把。
白绸底下的伤口情状骇人,古铜色的肤上仍清晰可见烈火烧伤的痕迹,加之一道极深的、堪称血洞的伤口已生出了脓,绝非我这抄了几日医书的三脚猫功夫可医治的。
我闭眼将那血淋淋的伤口从脑海中驱走,道:“这脓血要清干净,非我一人可以完成,还需二位同伴前来。”
“庸医。”白虹正要出去找人,伽萨冷不丁骂了我一句。
我盯着他虚弱的面色,心道真是不知好歹。就凭他做的那些事,我此时就该撒手不管,或是乱治一通,全当报仇。
“奴去找人。”白虹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向我嘱咐几句就匆匆出了门。我手里握着那把刀,目光冷漠地落在了伽萨脸上。
如今只有我和他了。
他缓缓地喘息,伤口随着腹壁的起伏而微微收缩着。我不知里面烂成了什么样,血肉模糊地堆在一起,上头浮了一层黄白色的脓。
这种伤势若再拖下去,他能死在我前头。
“宫里老道的御医多的是,王上不喜欢,何必找我们这些庸医?”我说,“一会儿躁起来,把人的头都砍了。”
“谁给你的胆子?”他刚要直起身,脓血又顺着伤口被挤出来。面上顷刻又白了三分,大颗冷汗自额上滚落。
我抬眼看向他的脸,那张脸上憔悴和疲惫交杂一处,再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皮肉枯槁地贴在颅骨上,眼底都是浑浊的。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大概人一旦被权迷了心智,转眼间就会化作恶鬼。从前是我,如今是他。
“这是皮肉伤叠了烧伤。”我道,“刚开春,天气还未热,竟会化脓。”
“自己就成这样了。”他有气无力道。
“凡事都要讲因果。”我干巴巴地说。
“因果?”他喃喃复念,忽而凄沧地笑起来,一手捂住了双眼。我皱起眉,只听他两眼望着屋顶,长叹一声,“报应。”
因果报应,都在上天的一念之间。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很是无趣,既无看见他落魄的报复快感,亦无往昔那样恨不能以身相替的心疼。
大抵是真的缘尽了。
白虹不在,我起身欲走。眸光从支开缝隙的窗向外瞭望,客栈底下只伏着一只白色巨狼。那些暗卫,应当是藏在了暗处。
伽萨在身后道:“你不是狐医。”
“我是。”我道。
身后静悄悄地,过了一阵方有声音传来。我诧异回眸,正见一道白刃出鞘而来!
他想杀我!他怎么突然之间就想杀我?!
我连忙躲过,却被伽萨扯住手臂按在了门前。他浑身滚烫,隔着染血的白幔,眯眼奋力地想要看清我的脸。我慌忙扭过脸,依旧拦不住他逐渐凑上前的动作,可惜还未等他看清,身子却偃旗息鼓地摇晃着,而后脱力地压下来。
“不论你的主子是谁,到底有何目的,”他虚弱地将头垂下,伏在我耳畔说的话却依旧狠戾,“都不准用这种方式接近孤。”
长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的眼瞳开始涣散,血随着靠近的身躯染到我的衣服上。那身白袍被洇得血红,我脑中猛然钝痛,宫奴们被烈火焚烧时惊恐万分的惨叫重新响彻耳畔。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两眼昏花、视野间天地扭曲旋转起来。我亦惶恐地将身子全然托付给身后的门,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
伽萨用力地扣着我的腕,在我耳畔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话。
“别想在孤面前耍这种把戏,孤认得清楚,孤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孤不许你仿他,不许你轻渎他,听见没有?”
背后的门被大力推开,伽萨带着我滚落在地。行色匆匆的小六挡在白虹前头,迅捷地将我拉到身后,给徐财使了个眼色让他带我出去。
我失魂落魄地跟在徐财身后,他将我安置在客房里,伸手摸了摸我的额。
“我看见好多人……好多人死在火里……”我道,“他还是想杀我,他杀了那么多人,终于轮到我了。”
“你又犯病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丸药,混在水中灌入我口里,又把那半个馒头放进我手中,“吃饱了就睡罢,睡醒就不想这事了。”
“我忘不掉,忘不掉他们在大火里被烧死的样子。”我痛苦地抱着头,蜷缩在床边一角,“我没想过拉着他们一道死,为什么……”
徐财看了我片刻,转身走向了门口。他轻轻地落下一句,“总会忘掉的。”
作者有话说:
两个对火ptsd的人呜呜
第167章 医道
睁开眼时,视野里已经是苍茫的天。
徐财和小六连夜雇了辆驴车,带着我躲到了更远的一座小城。城中破败杂乱,一看便是不曾接到接驾的旨意,故而城中官员连装模作样的兴致都没有。房子该塌的塌,该倒的倒,好不荒凉。
可我心里又何尝不是荒芜中杂草丛生,却又理不清道不明。
那一把火燎在心口上,留下了彻底治不好的疤。昨夜里多亏了徐财的那颗安神药,否则我如何也难眠,亦难从陈伤下恢复神智。
“你没事儿罢?”小六用胳膊碰了碰我的手,我回过神来,手里的细绳在药包上又绕了一圈。
面前的是个老媪,满头银丝软软塌在黝黑干枯的脸皮上。她佝偻着腰,从我手上接过那包药,双手颤抖着合十朝我们三人一拜,迈着趔趄的步子走远了。
“能有什么事呢。”我说。
“他的伤虽重,只要按时用药也不至于一命呜呼。”小六道,“你别放在心上。”
“还有力气拿刀杀我呢,自然不会一命呜呼。”我手里将油纸折了一道又一道,“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你若是不放在心上,何必闷闷不乐的。”徐财将抓好的药“哐”一声落在我面前,“明明心里就放不下,整理日都失魂落魄的,还不承认。”
“若是阿枝妹妹拿刀杀你呢?”小六怼他。
徐财登时昂起头,几乎是要跳起来道:“她怎么会!阿枝妹妹何等羞涩温柔的人,你不许诋毁人家,听见没有?”
不许诋毁人家。我低下头,继续包手上的药材,脑子里重演起昨夜的情景。
他昨夜说过差不多的话,让我不许亵渎人家。
不许用……这种方式?
我将药包推出去,手腕上露出一道清晰的淤痕。他发着高烧,满嘴都是胡话,心里只以为谁都像我一样痴,谁都贪图他的滔天权势、想从他身上分一份荣宠。
走错了地方罢了,偏偏说得好似我要勾引他似的。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救命,救命!”一道嘶哑衰老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是个稚童拖着块破旧门板,门板上垂死的老人用手扒住了小六临时搭的诊台。
那老人面色晦暗发黑,眼珠昏黄,已是将要力竭之象。
我紧张地站起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却按着我坐下。小六面不改色地搭脉、诊断,而后行云流水地写下一串药方交给徐财。后者亦冷静地抓好药,站在身后看着我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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