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腹中蓦地烧起来,辛辣酒液呛得我连连咳嗽几声,待好不容易止住,头晕目眩之感又接踵而至。
“嫂夫人,可是身体不适?”伽牧笑着望过来,“大哥,你……”
“无妨。”我打断他的话,目光却落在面前小盅上不敢抬起,“老毛病了,不劳王上挂念。”
语毕,我兀自伸手去启盖,想瞧瞧那所谓的“大补之药”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几块色泽暗红的炖肉,和着人参一类的补品放在一处,哪里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心下暗嘲一声,执著将炖肉拨了拨。
不想意外瞥见一物,叫我立时寒毛耸立。
那炖肉之中,埋着根骨节分明的细长物什。看起来像兽尾,末端却覆着一片光洁的东西。
人甲。
这小盅里炖的是……人肉。
我心中大惊,慌忙将那小盅打翻在地。陶盅破碎发出瓮响,场内所有人都朝我看来。而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地上。
那被打翻的小盅里,零落四散着几根被炖煮脱骨的人指,还依稀可辨出从前纤细柔美的模样。
与此同时,伽牧温和的声音响起:“传说用药人之肉和天地灵宝炖制而成的补药,食之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可惜药人早已被分食殆尽,难寻得很。这不,本王好容易才将王都内仅剩的这一名药人抓住,特地制成此物来迎拓骨王子。”
他转而向着伽萨道:“王子,尝尝罢?”
第70章 刀影
那张镂金面具下的神色晦暗,裹在薄绸下的胸膛缓缓起伏。
我见他按在桌上的手指死死压着玉箸,将那赭红绸布绷得几乎要碎裂。慌忙抬眼,却发觉那双泛起血色的蛇瞳正不偏不倚地盯着我,戾气翻腾,几乎要化作利爪剜心,又偏偏在目光交接的一瞬压制下来。
于是那双眼眸重复了金属般冰冷寒凉的色泽。
伽萨捏着玉箸末端,在那小盅里翻了翻,看似不经意道:“我拓骨部族,从未有过食人的怪癖。”
末了,抬手将那浑圆厚重的盖子重重压在小盅上,抬起眼皮,看向上座的目光寒浸浸的。
“人也好,畜也罢,既做成了佳肴,又有什么区别呢?”伽牧爽朗笑着,从那人指上剥下一缕肉填进口中,“不愧是养尊处优之人,嫩滑爽口,实为佳品。呵呵,难怪蛇神喜食贵女。”
场中的歌舞声戛然休止。
我恐怕伽萨暴起,连忙要开口,却被身侧伽莱握住了手:“念卿,莫言。”
侧脸望去,伽莱同样面色铁青,目光紧紧攥住了座上之人。
三方势力剑拔弩张,杀气沉沉压下来,我心里突然一阵阵绞痛袭至,血珠顺着嘴角溢出的同时忙将目光投向伽萨。
那张覆着寒霜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薄唇不知何时褪去了血色,却仍强撑着在宴场上与各方对峙。
我心道不好,定然是伽牧在酒菜中下了毒。伽萨此时动气,便让毒素趁虚而入,攻入心脉。因云夫人用蛊将我与伽萨相连,这才连着我也心痛起来。
“好好的,何必说这些?”伽殷见状,连忙举起银杯打了个岔,话还未完,却见一条火蛇从那中央篝火中窜出来,直冲天际,将浓重夜色生生撕咬出一道豁口。
鎏金似的蛇在天穹转瞬而逝,虽只有片刻,足以让在场诸人骇然生惧,齐齐望向了蛇窟的方向。
蛇神显圣,意在降罪于世,重新择王。
趁乱,我用尾指轻敲杯壁将甲间藏着的粉末抖落,再向身侧呵了口气,将粉末吹散在空中。
金蛇再次腾空而起,骤然向我身侧的伽莱窜去。
蛇神择王,择中的是伽莱。众人大惊,连同座上起初镇静自若的伽牧也变了脸色。唯独我暗暗后悔,让宴月把烟火末子埋得太深了些,竟让伽牧有时间做出这种恶心事。
从前在渊国,每逢佳节必有烟火相伴。民间亦有能工巧匠可借烟火拟物,求一个祥瑞之兆。其实不过是小把戏,却最能让有心者在此时大做文章、动摇人心。
“这是什么意思?”我假作不解地向伽莱询问,趁机在火上多浇壶油,“为何有那么大的蛇向长平君扑?”
“蛇神显灵,是说——”伽莱面上喜色半露,更多的是眸中闪烁贪婪之色,“万明将易主。”
电光火石之间,伽牧座后冲出两队被甲禁卫,大漠狂风般扬起阵阵尘土,金光一晃便将场内诸人团团围困,削铁如泥的刀刃上映着蓝色月影,下一刻便压至我面前。
而伽莱亦早有准备,抬手将小桌掀飞压倒面前的禁卫。一声令下,身着黑色劲装的死士不知从何处突然而至,与金甲禁卫军拔刀相向。
一时间,极乐宴场成了人间炼狱之象。血肉横飞,满地腥红,空中弥散的血气如恶兽扑来扼住人的脖颈。
一梭暗镖凌空飞来,击碎了我用以束发的玉冠,震得我闷哼一声,眼前已满是金星闪烁。
我连忙在刀剑相接的间隙寻伽萨身影,却见那座上已不见了人,正待环顾四周,一捧热血飞溅在我面上。登时视野之中唯余赤色,酸涩之感从眼底弥漫而上。耳旁风声呼啸,我强撑着桌面从轮椅上挪下来,挣扎着躲进了桌下。
然而还未等我躲稳,一双手已将我拦腰从桌下拖出来扛在肩上,趁乱飞快逃离。
-
狭窄暗室里,戴着金面的少年盘腿坐在我面前,目光不时从手中火把移至我面上怯怯打量一眼,又飞快地躲开。
我惊魂未定,只能与他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金丝锦袍朱玉戒,你究竟是什么人?”半晌,我疲惫地抹去面上沾染血迹,将散落青丝别至耳后,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
那日未曾仔细观察这少年,如今才发觉他衣着不凡,项上银链挂着的朱玉戒指更是极品。
少年一怔,慌张地将那不慎滑出领口的戒指塞回衣下,不情不愿道:“我叫姒玉。”
姒姓,拓骨王室的姓氏。
“你才是真正的拓骨王子。”我盯着他,“为何是伽萨顶替了你的身份?”
“他在穿越大漠时陷入流沙之中,是我们拓骨的将士救了他。后来恰逢我父王决意与万明议和,要派遣使团来晟都献礼,他不知和我父王说了什么,父王就允他一路护送我至此。又说路途艰险匪贼不断,他与我互换身份更安全。”姒玉别扭地应了声,仿佛十分不好意思,又向我报仇似的道:“我知道你出身渊国皇室,地位比我高上那么一丁点儿。”
真的陷入流沙了么?大漠凶险无比,一路上这样的险境不知要遭遇多少,真是苦了他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片刻才道:“我如今,只是阶下囚。”
“我听见了,你刚刚求伽萨哥救你,但他不理你。”姒玉仿佛下定决心要为伽萨讨个公道,声讨我一番,“你这样不洁身自好,以后没有姑娘嫁给你。”
我眉尖抽了抽,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是,方才从桌下抗走我的人是伽萨。他一声哨唤来躲藏暗处的白狼,带着我至这间暗室,顺道带上了无处躲藏的姒玉。
他曾经也这样救过我,只是如今除了将我放在绒毯上,他与我再无话说。
我顾不上躲着姒玉,拉着他的衣袖求他不要冲动,最终得来的只有他抑着杀气的一瞥,以及将我的手从袖上重重拂下。
“我在渊国早就被退过亲了。”我抚平翻卷的衣摆,拂去上头沾染的灰尘,“没人要我。”
姒玉一噎:“那你为何还不珍惜伽萨哥?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往后还能议亲吗?”
我抬眼盯着尚且稚嫩的少年,笑道:“求他赐死我好啦。”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暗门一声轻响,浓重血腥气登时溢进暗室内。借着外头烈烈火光,隐约可见一人提着把刀站在台阶上。
刀尖在砖石上刮擦发出刺耳响声,血迹淌成一条长河。
我眯了眯眼,目视伽萨逼近至我跟前。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