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世界博览会不但没有让这些人的处境有所改善,反倒让他们的处境更为恶劣——泡沫经济让食品的价格在一个月内上涨了将近三成,在贫民区的街道上甚至已经可以见到饿死的尸体了。这个社会为了让上层舒服自在,将它所有的污泥都藏到了底层,丝毫不顾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会让那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可怜人活活窒息而死。
当然,对于乘坐豪华马车穿过林荫大道的吕西安和阿列克谢而言,这样窒息的状况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在这个醉人的初夏日子里,他们尽情享受着从车窗进来的新鲜空气,从酒店到吕西安府邸的这段旅途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愉快的兜风。
马车驶入到种有美丽的大橡树的前院当中,在和宫殿一样气派恢弘的主楼建筑前面停下,吕西安满意地看到,见多识广的阿列克谢脸上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啊,这简直像是个亲王的府邸了。”俄国人惊叹道,“说真的,这比起尤苏波夫亲王在圣彼得堡的大宅子也毫不逊色。”
“如今只要有钱,人人都能做亲王;而亲王要是没了钱,也就和街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吕西安说,“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平等吧。”
“你们的大革命没有做到的事情,却被黄金和钞票做到了。”阿列克谢笑着点评。
吕西安带着俄国人下了车,“既然您想看这房子,那么我就如同你们的陛下所说的那样,向您展现‘法兰西民族的热情好客’。”
他带着阿列克谢参观了这座用黄金创造的大理石宫殿:那些装饰极尽豪华的厅堂;如同凡尔赛宫镜厅一般的大舞厅;足够宴请上百名宾客的大宴会厅;珍藏着无数珍本书的图书室和已经积攒了不少名作的画廊。不得不说,俄国人实在是一个知情识趣的游客,他对于这里的奢华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赞叹之情,而且时不时地吹捧一下房屋主人的品味,简直就像是用一根羽毛给吕西安挠痒痒似的。等到参观快要结束时,吕西安对于阿列克谢的敌意已经消解了大半,两个人简直如同一对刚刚重逢的旧友,一派其乐融融。
参观结束后,吕西安让仆人在图书室里摆上了下午茶,在喝茶的时候,吕西安再一次试探起阿列克谢的来意,而这一次,俄国人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众所周知,您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的关系很密切。”阿列克谢轻轻摇晃着茶杯,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我国政府对于巴黎交易所的情况很感兴趣,财政部希望我来——怎么说呢?他们似乎觉得您对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因此您能给我们一些关于交易所现状的消息。”
“那他们显然是搞错了,我对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一点也不比别人知道的多。您也认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您觉得他会把这些事情和我分享吗?”
“我也是这样和财政大臣说的,”阿列克谢耸耸肩,“但他们不愿意放弃任何的可能。”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的财政大臣会关心这个?巴黎交易所里发生的事情和俄罗斯帝国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阿列克谢向他介绍道,“俄罗斯帝国的财政每年都有巨额的赤字,我们要维持军备,要修建铁路,还要进行工业化——这一切都需要钱,而俄国是个穷国,靠我们的税收付不起这样的开支,那么您猜猜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巴黎证券交易所,你们在这里发行债券。”
“正是这样,我们的整个财政都维持在借贷的基础上,而近些年来,俄罗斯政府债券都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发行的——因此我们承担不起巴黎证券市场崩盘的代价。整个巴黎证券交易所的行情都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绑定在一起,因此我们的财政状况如今完全取决于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俄国人苦笑了一声,“也就是说,俄罗斯帝国和一个犹太银行家坐在了一条船上,如果他的经营出了什么岔子,那么我们的财政状况就会瞬间恶化。”
“我不得不说这有点讽刺。”吕西安说,“众所周知,俄国是整个欧洲反犹太人的风潮最为猖獗的国家,然而你们却一边迫害自己国家的犹太人,一边在巴黎和犹太银行家狼狈为奸。”
“在利益面前,民族算得了什么呢?犹太人当然在俄国是被歧视的民族,但有钱的犹太人另当别论——归根结底,只要有钱,在这世上哪里都吃得开。”阿列克谢并没有显得尴尬,“总而言之,现在我们非常担忧,一旦伊伦伯格银行出了问题,那么证券市场必然崩盘——因此您可以理解,我们的财政大臣对于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非常关注。”
“如果您愿意给我们提供一点内幕消息的话——”他朝吕西安眨了眨眼,“您应当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我们俄罗斯帝国的慷慨。”
吕西安在心底冷笑一声——为了俄国人的小礼物给他们一点无伤大雅的外交信息是一回事,可他除非是脑子里进了伏特加才会把自己关于阿尔方斯的推测和这些家伙分享,阿列克谢不值得信任,俄罗斯帝国也不值得信任,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他才不会冒着触怒阿尔方斯的风险为俄国人火中取栗呢。
“说真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他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为什么您会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呢?他们看上去也不像资金紧张的样子啊?”
阿列克谢突然看向吕西安的眼睛,“有一些人说,伊伦伯格银行在巴拿马运河工程上下了大赌注。”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那不是好事吗?大家都看好巴拿马运河公司,连你们的莱蒙托夫将军都在这支股票上发了财,我相信伊伦伯格银行的这一笔投资已经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了。”
“但我们的财政大臣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阿列克谢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人认为,巴拿马运河工程的进展并没有预期的那样顺利,而运河公司的股票目前还在涨,仅仅是因为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正在不断地买进。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我知道如果一家公司去赌自己的股票,那么它八成要失败的。”
“证券市场上什么谣言都有,”吕西安不屑地冷哼一声,“若是按照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来投资,您会把自己的裤子都输掉的。您有什么证据吗?”
“单单上个月,杜·瓦利埃银行就下了两亿法郎的买单。”阿列克谢压低了声音,“我记得他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经纪人之一吧?”
“是啊,但他也不单单是阿尔方斯的经纪人,许多人都是在他那里开户,通过他买卖证券的。”吕西安反驳道,“您也说不准是谁在买卖呀,我觉得他更可能是在为他的其他顾客买股票——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大家都看好巴拿马运河公司。”
“那么这样说来,您认为,关于巴拿马运河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的,伊伦伯格银行在经营上没有任何问题,是不是?”
“您可别问我,我又不是什么金融专家。”吕西安很清楚,在这个时候若是他信誓旦旦地替阿尔方斯担保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不过报纸上似乎都持这样的看法,我想大致也没什么问题——您可以让贵国的财政大臣多看看巴黎的金融刊物,那上面肯定有他想知道的情况。”
阿列克谢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这可真是不公平,对不对?”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吕西安问道。
“我是说,您对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经营状况一无所知;可反过来,您作为部长的工作内容他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我的这个部长的位置是他弄来的,因此我没什么选择,只能——”
“只能服从您的主人的命令。”
“说起来的确有点伤害我的自尊,但是没错,我只能服从。”吕西安喝了一口茶,“我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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