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罗舍尔伯爵似乎看出了吕西安的迟疑,他微微闭上眼睛,旋即又张开,直视着吕西安的眼睛。
“只是见上一面罢了,又不是让您为陛下献出生命。君王们与银行家不同,银行家们给您借款之前要您先付出东西做抵押,而君主则先施以恩泽,期待您日后再予以回报。”
吕西安有些难堪,他刻意地咳嗽了几声,“我并不是在想这些事……”
“您当然是在想这些事,您在权衡利弊。”德·拉罗舍尔伯爵微笑着说,“如果我站在您的位置上,那么我毫不犹豫地就会接受这个邀请……您被别人看作是陛下的人,总比被别人看作是个肮脏的犹太投机商的傀儡要好得多吧?”
“您是在外省的布卢瓦参加竞选,而不是在证券交易所所在的巴黎第二区参加竞选。外省人在政治当中总被遗忘,数十年来,他们只能够接受巴黎人给他们送来的一个个新政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政治观点。”
“大多数的外省人都是正统派,像布卢瓦这样的小城里,一大半都是保王党人。也许在巴黎的议会和政府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您要当国会议员,就需要依靠他们的选票,如果您去见了陛下,并且让您的选民们知道,那么您不需要再说什么,他们自然会认为您是陛下的人,把票投给您的。”
“还有一点,”伯爵不怀好意地补充道,“在小城市里,居民们对犹太人的态度都更加不友善,您在用那个犹太富豪伊伦伯格的钱竞选的时候可别忘了这一点。”
吕西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说的完全正确,他的竞选虽说是由伊伦伯格家族赞助,但他如果要赢,就必须让这一层关系隐藏的越深越好,而去伦敦拜访巴黎伯爵,正是一个洗白自己的好机会。
德·拉罗舍尔伯爵敏锐地注意到了吕西安的态度转变,他趁热打铁地说道:“您还记得我有一天晚上和您说过的话吗?能够帮助您的并不只是那个犹太人和他那些恶心的朋友们,您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一种更加高贵的选择……您可以成为贵族,而不是沦为被肮脏的投机商人当作傀儡的政客。”
“成为贵族,我吗?”吕西安笑了出来,“我的父亲只是个普通军官,我的祖父只是拿破仑手下的一个军士,而我的曾祖父只是印刷作坊里的排字工,而您的曾祖父是路易十八国王的秘书官……我这样的一个人,也能够成为您这样的贵族?”
“虽说令人遗憾,但我必须承认,时代在改变,现在不是1786年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耸了耸肩,“不过既然杜·瓦利埃或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这样的家伙都能够成为贵族,我实在找不出您不能够成为贵族的理由,在我看来,您比他们够格的多。”
吕西安怀疑地撇了撇嘴,并没有再反驳德·拉罗舍尔伯爵。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他问道。
“后天上午从巴黎北站出发,坐蓝色快车,晚上抵达伦敦,我会让人给我们定下一个头等包厢的。”
吕西安点点头,他正要走出房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您说巴黎伯爵要对我施恩,指的是什么?”
德·拉罗舍尔伯爵眨了眨眼,随即笑了起来。
“圣诞礼物自然要留到过节的时候再拆开,不是吗?”
第21章 旅途
第二天上午九点,吕西安登上了前往伦敦的蓝色快车。
他和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座位位于头等车厢的包厢里,包厢里有舒适的暖气设备,带弹簧的座椅靠背可以向后放下,让乘客们得到充分的休息,而当他们想要用餐时,头等车厢乘客专用的餐车能够为他们提供不逊于巴黎城里最优秀的餐馆的新鲜餐点。
他们的两个仆人一起坐在二等车厢里,这里比起头等车厢要简陋许多,但比起后面的三等车厢,至少椅子是带软垫的,而车厢里的温度也高上不少。
火车的汽笛长鸣一声,离开了站台,朝着西北方向加速,很快便通过了巴黎城墙的遗址。巴黎的城墙原本是为了收税而建造的简单围墙,在本世纪的四十年代梯也尔担任首相时扩展为一道防御性的城墙,又被称为“梯也尔城墙”,而如今,巴黎城正像一个气泡一样飞速扩张着,这道曾经阻挡了普鲁士人的城墙也被拆除的七零八落,只剩下些许残垣断壁,像晚餐用完后盘子里留下的些许残渣一般。
“我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车厢。”吕西安看着窗外的残垣断壁,轻声说道。
“我听博丹先生说起过,二等车厢似乎也还凑合。”博丹先生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贴身仆人。
“我们也坐不起二等车厢。”吕西安摇了摇头,“在那之前,我和我母亲一直坐的都是三等座。”
“在我十岁时的一年冬天,她带着我去图尔拜访我的外婆,那一天下着大雪,火车在铁道上走走停停,原本两个小时的行程却整整开了快四个小时。三等车厢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煤球炉,冷的像冰窖一样……当我下车时,是我的母亲把我抱下去的,因为我的胳膊和腿都已经被冻僵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眨了眨眼,“您母亲听上去是一位很坚强的女人。”
“可不是吗?”吕西安说道,“我的外祖父是个拿破仑手下的老上尉,他没有儿子,于是就把我的母亲当作半个儿子来教养,从小就带着她去附近那位贵族老爷家的森林里去偷猎兔子,而她也不负我外祖父的希望,虽然外表上是一位淑女,可性格却比很多男人更要刚强,要是没有这样的性格,她也很难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
“三等车厢里一直不安全,于是她每次坐车都要带上一把钢针,我不止一次地看到扒手或是醉汉捂着自己的屁股,尖叫着逃向车厢的另一端。”
“听上去您母亲是个很有趣的人。”德·拉罗舍尔伯爵说,“真遗憾我没有机会和她见一面。”
“我保证那会让您大开眼界。”
“我母亲和您的母亲完全不同,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位淑女。”伯爵看着窗外,这时他们正在驶过巴黎北边的一片平原,这片平原被煤灰和穷人搭建的棚屋弄的肮脏不堪,“但她却绝不会把我抱起来,她每天下午来育儿室,坐在我面前一个小时,尽她做母亲的义务,而后就转身离开,我看得出来,每次她离开时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她不喜欢孩子吗?”吕西安问道。
“我有时候似乎觉得她对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伯爵低声说道,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出身高贵的淑女,巴黎最有气质的贵妇人,社交场上的明星,可我却感到,她只是在表演罢了,就像是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按照剧本做出规定的动作,而心里早已经厌倦了这日复一日的单调表演。”
“那么她现在呢?”
“当我父亲去世后,她去了地中海的马略卡岛的一座别墅隐居,每年圣诞节和我的生日,她会分别寄来一张贺卡,而我也在她的生日和圣诞节同样给她各寄一封,仅此而已。”
“我还以为出生在您这样的家庭,是绝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吕西安有些感慨。
“在物质上或许是的,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伯爵耸了耸肩膀。
“但却得不到一个正常的家庭。”吕西安替他补充完了下半句话。
“我们不是一个家庭,我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德·拉罗舍尔伯爵冷淡地说道,“我们各有各的生活,互不打扰,在公众场合我们以一家人出现,只是因为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可图。”
“我的父亲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我们家族的人都是这样。在复辟的波旁王朝统治的最后几年,我的祖父已经意识到波旁家族的统治进入倒计时了。这群可悲的榆木脑袋,大革命让他们失去了一切,可命运的无常却让他们再一次戴上了王冠,通常来说命运可不会如此慷慨的……然而过了二十五年的流亡生活,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学会,也什么都没有忘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