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实在滑稽可笑,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竭力维持冷静,声音却依旧打着颤,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诸野,还是害怕这满地的尸首,道:“你们玄影卫总该带着伤药,先包扎吧。”
诸野:“唐练——”
很明显,诸野不想理会他。
谢深玄的性子一向执拗,若他认准要去做一件事,其余人是绝对阻止不了他的,他挑起眉,再度重复:“诸大人,您受伤了。”
诸野:“——你送谢大人回去。”
那名领头的玄影卫挺直了身体,正要开口答应,谢深玄却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到了极限,他心烦意乱,有股无名之火自心底蹿起,他的确畏惧诸野,也忌惮诸野如今的行事手段,可那是因为当年之事而隐秘于心中的愧意,这可不代表他对诸野没有半点脾气。
谢深玄咬牙高声道:“……诸野!”
诸野这才一下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
“过来。”谢深玄竭力克制语调之中的愠怒,“我给你包扎。”
诸野:“……”
所有玄影卫都愣在原地,显然是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对指挥使发脾气——
哦,当然,谢深玄当然可以,反正骂玄影卫的折子他已不知写过多少封了,当面对玄影卫指挥使发一发脾气,好像……也很正常。
只是看指挥使如今的反应——
几名玄影卫动作一致,几乎在同一瞬恢复了手上的工作,查探刺客死活的、负责绑人的、登记小册文书的同时行动,场面顷刻忙碌,就像是根本没有人听见谢深玄刚才的话语,也绝不关注他们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诸野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谢深玄追到他身侧,绕到他身前仔细去看他的伤势,可诸野按着自己的伤口,谢深玄只能隐见他指尖渗出鲜血——已过了这么久,这血却仍旧没有止住,不肖多想也知诸野究竟伤得有多重。
还好,玄影卫就在此处,这种动不动便要外出抓人打架的武官,想必是会随身带着伤药的,谢深玄抬眼看向远处假装忙碌的那几名玄影卫,唤:“几位大人。”
为首那名玄影卫抬起头,略带惊慌看向他。
谢深玄:“有伤药吗?”
片刻沉默之后,那玄影卫紧张摇头。
谢深玄:“……”
谢深玄:“你们玄影卫出门难道不带伤药吗?!”
-
今日发生之事,显然太过超出谢深玄的预料。
当然,他对玄影卫确实没什么太过深入的了解,只是依照少年时与诸野相识的推测,知道诸野没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可若他没有记错……本朝新立时,先帝曾定下规矩,朝中当值武官,除却武器之外,还需随身配带火折、伤药、砺石、短刀等物,这可是明文规定之事,谢深玄可不曾想到,眼前这么多名玄影卫,竟无一人遵守这规矩。
此事虽说平日并无人查验,也不会有人敢去查验玄影卫,可事发紧急之时,这些东西或许能够救命,谢深玄的愠怒之中不由便再添一笔,一时气愤上头,早忘了寻常百官对玄影卫的畏惧,毫不顾忌便对那名玄影卫怒目:“玄影卫每日以身涉险,你们出门竟然连伤药也不带?”
那名玄影卫看起来瑟缩了一些,紧张嗫嚅道:“今……今日出任务太急……”
谢深玄挑眉:“朝中有规定,当值武官必须携带此物。”
玄影卫:“我……我……大人……属下……”
他求助般看向诸野,可不想一贯沉稳的诸野此刻似乎也怔住了,对他求助的目光视若不见,只顾着目不转睛盯着谢深玄看。
谢深玄还未注意,他看眼前这名玄影卫官服,是这几名玄影卫中品轶最高,理所应当为此番之事负责,便挑眉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玄影卫一愣,不知所措看了看诸野,见诸野神色依旧,这才怔怔回答,道:“谢大人,我叫唐练。”
这名字谢深玄听过,他点了点头,问:“指挥同知?”
唐练乖巧点头。
谢深玄:“久闻大名,幸会,今天回去参你一本。”
唐练:“啊?”
唐练:“谢大人!我……我……今日出门真的太过突然,指挥使通知太急——”
谢深玄:“好,再参玄影卫一本。”
唐练:“……”
诸野:“……”
第10章 上药
唐练恨不得狠狠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他自己挨谢深玄的骂也就算了,这些年来,朝中谁没经历过这种事?可他偏要多嘴为自己辩解,如今害得玄影卫也被带上了,玄影卫中的所有兄弟都得跟着他一块挨骂。
不仅如此,他知道皇上也怕挨谢深玄的骂,谢深玄若是真去参他们一本,皇上必定会妥协,那接下来全京城的武官,大概都得跟着他们一道整改抽查。
那自然也就是说——
他一个人,将京中所有的武官兄弟,都带上了。
唐练脸色苍白,明白自己闯了天大的祸,如今他仕途惨淡,没有希望,只能期望谢深玄发发善心放过他,战战兢兢道:“谢大人,今日我本已下值——”
谢深玄却因身后响动而转过了身,压根不曾听见他的辩解,正朝不远处画舫室内看去。
伍正年紧张扶着窗框,颤颤巍巍朝他们大喊,道:“我……我带了伤药……”
谢深玄略松了口气,心想此处总归还有一个人靠谱,而后他回身看向诸野,正对上诸野的目光。
那双眸子饶有兴趣停留在他身上,像是已看了许久,吓得谢深玄匆匆垂下眼眸,见着诸野受伤的那只手依旧在轻微发颤,指尖带着微微干涸凝固的血……而几乎在他低垂目光的同一瞬,诸野忽地便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避开谢深玄的目光。闫山廷
谢深玄心中颤得厉害,好似这么一眼,便自此时回到了当年——他不喜不洁之物,害怕看到血污,每每诸野受伤,都要小心翼翼掩藏,以免让他见到吓人伤处,哪怕痛极了,也要尽力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并无大碍的神色。
哪怕今日不是当年,哪怕今日的诸野,已不是当年的诸野。
谢深玄深吸了一口气,想,他大概是真不要命了。
他毫不犹豫伸出手,握住了诸野的手腕,指尖触及半干而略显黏腻的鲜血,却也未有半点瑟缩之意,他害怕诸野再度自他身边逃离,又怕扯痛诸野肩上的伤口,指腹自诸野腕上滑过,迟疑片刻,还是再度攥紧了诸野的衣袖,几乎是硬拖着将诸野拽进那画舫船屋中。
所有玄影卫都目瞪口呆看着他们,那目光中的惊愕,只如是看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怪事,谢深玄也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他想想诸野对他的厌恶,只觉今日过去,诸野一定又要在那专给皇上看的小册子上记他一笔……可他实在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明日之事,明日再说,而今日,他必须先看着诸野将伤口包扎妥当才可。
画舫屋中的十余名太学先生,除了已醉倒在桌下的几人外,大多早已吓得懵了,无人上前相助,谢深玄也懒得去理会他们,只是尽力自不安的心绪中挤出一些疲惫笑意,好声好气问仍惊愕站在窗边的伍正年:“伍兄,伤药在何处?”
伍正年猛然回神,在随身挎包之中匆忙摸索,总算从中找出了一瓶止血的金疮药来,可除此之外,他已找不出其他东西了,没有能够包扎伤口的白纱,甚至连块干净些的帕子都不曾有。
谢深玄接过那药粉,同伍正年道了一声谢,又一眼扫过屋中诸位惊吓呆怔的太学先生,不免蹙眉,再问:“此处可还有空余的屋子?”
伍正年却已将目光落在了诸野按在伤处的那只手上,捂着伤口的那白帕早已成了血帕,诸野的指缝间隐见血迹,令伍正年目眩,有些想要作呕的头晕,谢深玄同他说话,他也难以回应,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言的诸野低咳了几声,道:“侧边便有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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