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看起来有话想说,诸野便也不曾动弹,沉默等着谢深玄接下来的话语。
“诸大人。”谢深玄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您的伤……如何了?”
诸野一怔,下意识抬手抚向肩侧,却并无多少神色变化,至多微微抿了抿唇,便道:“无妨,这本不是什么严重伤势。”
谢深玄皱起了眉。
诸野见他神色,不由再补上一句,以示宽慰:“小伤,只是略有行动不便。”
谢深玄:“……”
可谢深玄却记得那日他所见的情况。
诸野肩上被豁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足有两寸余长,那血半天都止不住,这怎么能算是小伤?
“你们玄影卫难道没有病休吗?”谢深玄小声嘟囔,“真不把人当人看。”
诸野:“我其实……”
谢深玄:“什么?”
诸野:“……我在病休。”
谢深玄:“……”
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诸野后悔自己一时口快,而谢深玄微微睁大双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谢深玄:“啊?啊??这算什么病休啊?!”
这狗皇帝!昏君!无耻!
耕地的牛都么有这么使唤的吧?!
第24章 当一个夸夸人
谢深玄情绪失控, 谢深玄有些后悔。
他很想给自己来一巴掌,以此惩罚自己的胡言乱语,可眼下这情况, 他也只能对着诸野露出略显尴尬的讪笑,一面生怕诸野从怀中掏出那记满他罪行的小册子, 将自己方才的犯上之语记录在册。
可诸野却没有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动作登时便令谢深玄心中重燃了希望,只要诸野没有立即拿出那本小册子,这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还能有机会!
“诸大人,我……我是看不下去啊。”谢深玄言辞恳切, “皇上未免太过分了一些,他一点也不顾您的身体, ”
诸野:“……”
谢深玄:“您受伤了, 本该在家中好好休息, 太学就不必来了,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诸野:“……”
谢深玄:“我这就去狠狠骂……啊不,给皇上提提建议,让他为您放个长假——”
诸野又轻轻叹了口气。
谢深玄登时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急匆匆将后头的话语咽了回去,惊警不安看向了诸野。
诸野轻声道:“如此犯上之语。”
谢深玄微微一僵,以为自己的夸赞没有半点用处, 诸野心狠手辣,还是打算将他写进那本小册子里。
可诸野移开了目光, 一夹马腹,令马儿快行了数步, 走到了马车前头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钻进谢深玄耳中。
诸野:“下次绝不可再提。”
谢深玄:“……”
谢深玄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诸野像是对他网开了一面,特意忽略过此事。也正因如此,谢深玄终于有所察觉,偶尔他软些语调同诸野说话时,诸野似乎也会变得与以往不同,特别是他出言关心诸野时,诸野连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神色,都会因此而微微软化。
他以往只喜欢骂人,以为只有直言不讳才能令人改正,他好像从未想过……适当的夸赞,或许会有更加不同的结果,有他所想不到的奇特效力。
待他们终于赶到太学,太学之外已有一名玄影卫等在此处,显然是来逮正病休的诸野谈论公务的。
谢深玄虽心有不悦,觉得皇上将诸野使唤得太狠,可那玄影卫毕竟无辜,他只得先一步进了太学,一面在心中盘算今夜回去必然要写折子骂一骂这狗皇帝,一面先去了癸等学生的学斋。
此时距开课还有些时间,学斋中只到了赵玉光与裴麟两人,谢深玄一踏进学斋,赵玉光便下意识端正了坐姿,噌地一声站起了身同谢深玄行礼,那庞大的身躯几乎将自己的桌案撞倒,而在他前座的裴麟则被他吓了一大跳,将惊惶不安的目光在赵玉光和谢深玄之间转了几圈,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赵玉光一道起了身,同谢深玄鞠了个躬,道:“谢先生早!”
谢深玄颔首,与他们微微一笑,一面不动声色将目光扫过裴麟的面庞——裴麟脸上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像是昨夜并未歇好,而在这个时间,他竟然没有睡着,对裴麟而言,这实在算得上是个极大的进步。
谢深玄想着自己路上那感悟,下意识夸赞裴麟,道:“裴麟,今日没有睡觉,很不错。”
裴麟:“……”
裴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眼中好似带着说不出的光亮,朝谢深玄举起桌案上摆着的厚厚一沓纸,高声道:“先生,我写完了!”
谢深玄一怔:“名字?”
裴麟用力点头。
谢深玄接过裴麟递过来的纸页,有些疑惑翻开一看——这竟然是裴麟已经抄写完成的那一百遍名字。
上头的字迹歪歪斜斜,虽已在极力模仿他的笔迹,但却似乎并无多少成效,裴这个字尚且还算过得去,只是有些歪歪扭扭,不算熟练,看起来像是两个字,可一旦到“麟”时,整个字便忽而扩大了好几倍,每一个部位都恨不得从完整的字体结构中挤出来。
裴麟写得很艰难,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完成了谢深玄交给他的任务,他认认真真将自己的名字抄写了一百遍,到最后时,原先已有的一些笔划错误明显有了改变,虽然仍旧显得颇为混乱,可也能够从中看得出裴麟的认真与努力。
谢深玄可没想到裴麟会对此事如此上心,他记得诸野同他说过的话,裴麟不喜欢读书,从来不在这种事上努力,他来太学是因为裴封河的胁迫与皇上的旨意,全无半点自愿,因而在太学内只是随意混混日子,将太学当成了另一处供他歇息睡觉的好地方。
可这两日来,裴麟的举止,实在与谢深玄所想得有些不同。
若说昨日,裴麟愿意快些将他吩咐的文章写好,还能解释成诸野在场,而裴麟畏惧诸野,不得已方才如此,那今日显然便有些不同了。
昨日诸野可不曾在谢深玄家中的书房外盯着,他让裴麟抄写名字之事,诸野也许并不知情,这一切努力均是裴麟自愿,他昨日不经意的夸赞,似乎起了极强的效用,裴麟因此而备受鼓舞,甚至愿意在自己本不太喜欢的事情上努力。
谢深玄将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纸页上,看着裴麟略显稚拙的笔迹,恍惚想起自己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
首辅的严肃令赵玉光心生卑怯,又逐步封闭自我,而他对裴麟的两句无心夸赞,却好像令裴麟重新拾起了对学习的兴趣与希望。
以往他在宫中授课,皇子们大多极为自觉,谢深玄对他们又很严厉,他在皇上面前都管不住自己嘴,对待皇子更不用多言,他知道几名皇子私下都有些畏惧他,可他以为严师出高徒,只有这般苛刻严厉,才能令学生们终成大器。
可现在……谢深玄却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癸等学斋的学生,同宫中的皇子不同。
他们平日大多备受指责厌恶,学中会去夸赞他们的人本是极少数,就如同久陷质疑之声,只需些微赞许,他们便会如同看见了一丝温意的光。
这天下,无人不愿意趋光而行,那他或许……不该对这些学生们有过多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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