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朝湖岸上指了指,正对着几名甲等学斋学生聚集之处,那几人中竟还有人在外出游玩时都捧着书册阅读,其余几人也倒像正在吟诗作对,令谢深玄再度深深叹气,说:“原来你们只是说说而已吗?”
林蒲登时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先生!没问题的!”
裴麟也点头:“两篇不算什么!三篇都可以!”
谢深玄十分自如接话:“那就三篇吧。”
裴麟:“啊……啊?!”
到了此时, 众人好似这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许是自谢深玄来太学后,便不曾对学生们使过什么手段与脾气, 他对众人总是一副和颜悦色般的模样,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 这个可怕的谢深玄在朝中时,可是靠着嘴不饶人出名的。
莫名背负了三篇文章的学生们,彻底失去了踏青游园的乐趣。
伍正年不由多看了谢深玄几眼,他总觉得谢深玄今日心情不佳,这学生们的三篇文章,多少有些缘由是受了此事牵连,毕竟写一篇便差不多了,写三篇怕不是得要了裴麟和帕拉等人的命,他有心劝诫,想为学生们说说好话,便在谢深玄身边坐下,唉声叹气道:“谢兄,难得出门一回,还是不要让学生们这么受难了吧?”
谢深玄微微挑眉:“那两日后再交给我,不许拖延。”
伍正年压低声音:“是三篇文章太多,不是时间太少。”
谢深玄:“一篇摸索,两篇入门,三篇驾轻就熟,这不是刚好吗?”
伍正年:“……”
伍正年不由回过目光,朝谢深玄方才过来的那湖岸看去,那处空无一人,小宋也收了纸鸢方绕过浮桥要过来,四下不见诸野去向,看来这谢深玄心情不佳,十之八九还是因为诸野,此事倒令伍正年起了些心思,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到谢深玄身边,低声问:“谢兄,有一事……伍某已经好奇很久了。”
谢深玄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问:“何事?”
伍正年:“你方才生气,是因为诸大人吧?”
谢深玄皱眉:“我没有生气。”
“我听闻你与诸大人少年相识,还是同乡。”伍正年却当着没听见谢深玄的反驳,问,“你二人……是远亲还是近邻?”
“都不是。”谢深玄为表自己绝没有因为诸野而生气,此刻自然对同诸野相关的问题知无不言,“他那时候住在我家里。”
伍正年:“哦!”
伍正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朝中早有传言,说诸野是流民出身,得了谢家举荐,这才进了长宁军。
这等低贱出身,在历代玄影卫指挥使中绝无仅有,却始终未得证实,谢家不会随意往外说,也没有人敢去问诸野,皇上虽知内情,可诸野是他心腹,他当然不会对外过多宣扬,于是这等猜测便始终只在私下流传,至多是有人编排诸野时,才会拿出来提一提。
伍正年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离这等朝中绝密这么近,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若只是略微知道一些,想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伍正年不由又凑近一些:“伍某确实听说过一些,当年江州饥荒受灾,谢老夫人倾尽家财赈灾,想必谢兄便是那时候认识了诸大人吧。”
谢深玄还不觉有异,只是平静回复:“我娘不喜欢他人将她唤作老夫人。”
伍正年:“呃……”
谢深玄又说:“诸野倒的确是我带回家的。”
伍正年万般好奇,正欲往下追问,却又看见一人匆匆朝此处而来,他便先停了停,道:“那是什么人?”
谢深玄便也跟着朝那边看去,他看那人衣着,有些像是那些花船画舫的船家,面上神色匆匆,也不知是有何要事,伍正年方叫住他,那人便已紧张万分道:“小人想见一见谢大人。”
谢深玄很是惊讶:“见我?”
“有人……有人令小人来传话。”那船夫紧张万分,支支吾吾道,“是一位唤作兰书的太学先生,他想请谢大人到湖边一叙。”
伍正年很惊讶:“兰书?他今日来了?”
谢深玄也觉得有些惊讶,昨日他方听伍正年说过,兰书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他本就是极为惧人的性子,当初连伍正年特意为谢深玄准备得接风宴他都没有来,今日踏青,这东湖一侧全是太学先生与学生,这么多人在此处聚集,兰书以往见着他便要逃跑,怎么今日忽而便来了兴趣,还要邀谢深玄到湖边一叙。
只是眼前这船夫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谢深玄往他头上看了半晌,也不曾见着半点字迹,这人没有要害他的心思,倒是不知道这兰书特意邀他私下相见,到底是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谢深玄本就对兰书满心好奇,此刻也有些耐不住性子,站起了身,问那船夫:“兰先生现在何处?”
那船夫战战兢兢在前为谢深玄引路,伍正年却急忙迈步跟上,道:“谢兄,我同你一道去吧。”
他看小宋还未到湖心亭中,诸野不见踪影,谢深玄又要孤身一人前往,不免心生担忧,生怕谢深玄遇着危险,东湖毕竟已不在城中,上回谢深玄可就是在此处遇刺的,他可不敢拿此事去赌,还是陪在谢深玄身边比较好。
谢深玄没有拒绝,他与伍正年一道跟在这船夫身后,朝着一侧湖岸走去,伍正年还在他耳边不住低声喃喃,道:“兰书近来的确有些古怪,以往可不见他对他人这般热络。”
谢深玄不曾多想,他相信自己这能够看透他人心中想法的能力,那船夫不像认识他,心中也不曾有半点对他的恶意,此事应当只是兰书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同他说话,所以才邀他私下相聚罢了。
只是这船夫越发往偏僻湖岸走,脚下的路越发难行,令谢深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疑虑,伍正年却反而觉得这样才符合兰书的性子,毕竟兰书怎么也不可能在人群聚集处同他们相聚,选的位置偏一些,当然也很正常。
待到湖边的柳树林中,谢深玄方见那岸边停了艘约莫可容纳三四人相聚的小船,船夫到了此处便站定了脚步,并不引谢深玄过去,而是同谢深玄说:“兰……兰先生就在那船上。”
谢深玄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头上仍不见有字,谢深玄方彻底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便朝那小船处过去了,伍正年随在他身后,两人一道到了湖岸一侧,伍正年清清嗓子,换上他平日在太学内时对所有人都笑脸往来的模样,唤:“兰书?”
那船中有人应声,可也只是答应,并无多言,谢深玄未曾听过兰书说过几句话,他听不出这声音究竟是何人,伍正年也摇头,只觉这一句简单应答,他实在实在难以判断,想了片刻,也只是压低声音,同谢深玄说:“深玄,我先上去看看。”
谢深玄一怔,未及回应,伍正年便已想法子跳上了那小船,探身朝船篷之内望去,面上带了两分笑,道:“兰书,原来真是——”
他话音未落,谢深玄忽地听见身后极近处传来脚步声响,他还以为是那船夫,微微侧首,却见一名在大白日裹着一身漆黑的人正在几步外,这模样同上一回他所见的刺客极为相似,令谢深玄心中一惊,尚未回神,那人已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捂谢深玄的嘴。
谢深玄匆忙想要避闪,只是他本就不会武,今年来又是受伤又是生病,如今他连体力都较身体康健之人要差,眼前之人像是会武,他勉强躲过一下,而后便毫不犹豫撩起袍子,直直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奋力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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