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朝对方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而后谢深玄登上马车,诸野策马在前,似是已极为默契地忘记了昨日的尴尬,这一路,两人再无交流。
伍正年也起了个大早,特意在太学之外等候,他老远见着谢深玄与诸野一道过来,面上不由便挂了笑,乐呵呵同两人打招呼,还伸手搀扶谢深玄下了马车,这才扭头看向诸野,问:“诸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诸野:“……”
伍正年:“若我没有记错,今日没有武科课程啊?”
诸野微一蹙眉,伍正年便自觉闭嘴,跳过这个话题,转而扭过头看向谢深玄,极自然地与谢深玄闲话客套,说:“谢兄,随我来吧,学生们已经都到了。”
谢深玄:“……”
看吧,朝中人苦诸野久矣,这满朝文武,可不只有他一个人惧怕诸野。
谢深玄跟上伍正年的脚步,走在伍正年身侧,诸野落得远了一些,在他们身后恰好能听见两人交谈的距离,他不开口说话,谢深玄自然也落得自在,趁着还未到学斋之外,他先问了伍正年:“我还未知学生们的课业情况——”
伍正年身形微僵,像是谢深玄提起了什么不该提起的话语。
片刻之后,伍正年回头冲着谢深玄露出灿烂笑意:“谢兄,此事……不着急。”
谢深玄:“……”
谢深玄看向伍正年头顶。
「这该死的破嘴!」
「整个太学,除我之外,怎么就没有一位先生愿意来见他!」
谢深玄沉默了。
伍正年面上依旧带着那般人畜无害的笑,道:“谢兄,你放心,过几日,再过几日——”
「他骂人,我收尾,呜呜」
伍正年:“——我一定将学生们的情况,尽数告知。”
谢深玄心虚移开了目光。
说实话,他骂人的时候,的确觉得很快乐,也不怎么会考虑骂过之后的后果,用他父亲的话说,这是行事轻率,不避锋芒,绝不适合入朝为官,否则必会引来无数危险。
以往谢深玄还觉得父亲这话说得太过绝对,可自从有了直窥人心这奇特能力后,他方明白了父亲此言含义,他的确不适合为官,入朝之后,不是惹人生厌,便是要他人来为他善后。
谢深玄略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那日有两名学生,我还未见过——”
他不太擅长说谎,这话题自然转换得极为勉强,伍正年却如获大赦,乐呵呵拍了拍谢深玄的胳膊,道:“放心,谢大人,我今日亲自盯着他们来上课了。”
语毕,伍正年倒还觉得很自豪,挺直了胸膛,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
谢深玄:“……”
等等,亲自盯着方能来上课,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另外还有一事。”伍正年又轻咳一声,“谢兄,其实那日……我就想告诉你的。”
谢深玄:“……那日?”
伍正年清了清嗓子,道:“你初来太学之日。”
谢深玄:“……”
他又开始有些不祥的预感。
伍正年:“还有……画舫那一日。”
谢深玄:“……”
“只不过你我总遇意外。”伍正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事情一乱,我便总是忘记告诉你……”
谢深玄心中不安更甚,犹疑着询问:“……到底是什么事?”
伍正年深吸了口气。
“太学每年年初都有小考。”伍正年说,“今年学制改制,若年初小试不合格,学生还要倒扣分数。”
谢深玄:“……”
谢深玄的心,咚地一声便沉底了。
年末终试之时,他需得让学生们达到十二分的成绩,若是分数不够,便得清退回籍,可他现在这些学生,成绩最好的赵玉光是负一分,成绩最差的帕拉只有负七分,他们想要追上现今的分数差距,已是极为困难,若开年他们还要倒扣分数……
不行,他这书是教不下去了,他还是回家当他的大少爷吧。
“谢兄,您放心。”伍正年又心虚万分道,“开年小试不同于每月月试,没有那么难。”
谢深玄却又从伍正年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句关键。
“月试。”谢深玄深吸了口气,“不合格也要扣分?”
伍正年:“……哈哈。”
谢深玄:“……”雁山庭
倦了,累了,放弃了。
他还是回家吧!
-
遭受重大打击而心神疲倦的谢深玄,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伍正年身后,随伍正年一块到了癸等学斋的小院内。
离着学斋还有一段距离,他已听得里头翻天的喧闹,仔细听来,是柳辞宇的大笑,帕拉十分努力但没有一个字在正确音调上的课文朗诵,以及一个谢深玄未曾听过的声音,夹杂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似乎正竭力介绍着什么——嬿擅庭
“这是我自玄天观中求来的开运符,非常灵验!”那声音大声说道,“还有这从五峰顶上求来的桃花锁——”
伍正年尴尬在他耳边低语:“谢兄,那应当就是小洛了。”
谢深玄:“……”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从那学斋的门边往学斋之内看了看,裴麟身边那桌椅上多了个人,穿着太学内学生统一制式的衣物,可那衣服不论怎么看都显得很不对劲,甚至比边上衣着鲜艳的柳辞宇看起来还要古怪。
这人腰上系了一大串叮叮当当的铜铃,胸口不知被何物塞得鼓起一片,脖子上挂了两串颜色古诡的花团,手上还有一整串念珠,他握着柳辞宇的手,正认真为柳辞宇看着手相,口中说得条条是道,天桥底下算命的老头儿都不一定能像他一般掰扯出这么命理术数的词汇。
在他之后,则是一名面色青白的削瘦学生,面容生得还算不错,很有几分斯文气质,就是看起来实在太瘦了一些,下巴尖得好像能把人戳伤,他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岿然不动,除了把每个字都念错的帕拉之外,他竟然是唯一一个在看书的人。
谢深玄竟觉得有些欣慰,来癸等学斋之后,他的要求已被这古怪学斋彻底拉低,能看书的就是好学生,看的竟然还是课文……天呐,这到底是怎么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啊!
伍正年指了指那名学生,低声道:“那是陆停晖。”
谢深玄满意点头。
除开这两个陌生面孔外,谢深玄又将目光转向学斋内的其余人——赵玉光脸色惨白,好像比昨日还要惨一些,黑眼圈倒是不见了,他昨夜似乎睡得还不错,只是这惊惧万分的状态,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儿,实在令谢深玄有些说不出担忧。
赵玉光之前坐着裴麟,裴麟依旧睡得极香,谢深玄想起诸野给他的建议,诸野提议将裴麟列为他接下来“逐个击破”的目标,不由再长叹了口气;赵玉光身后则是柳辞宇,他今日也没有穿上太学生统一制式的衣服,今天他的衣服是藕粉色的,没有上一回所见的扎眼,却也很是突兀,谢深玄虽然并无意见,可伍正年却忍不住在他身旁唉声叹气。
坐在另一排的林蒲和叶黛霜注意到先生们到了此处,林蒲便悄悄绕过桌案溜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手中却攥着一张似乎是洛志极塞给她的开运符,至于坐在洛志极那一列最后的帕拉……他还在大声读书,念的似乎是汉文,但细听之下,谢深玄觉得自己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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