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斯汀公爵的脸色非常苍白,他看起来就像是久卧在床的病人,但是威势依旧。
他在距离皇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弯腰致意,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厅内响起:“陛下,原谅我的无礼,我为我的病做隐瞒,好使陛下免於担忧。但是由於卑劣的人将对我进行莫须有的指责,我将不能持续保持沈默。”
国王脸色古怪地看著他,然後站了起来,像是要走上前将这为他立过许多功劳的臣子扶起。但是银发男人忽然说道:“请不要靠近我,陛下。”
国王怔然地止住脚步。
塞勒斯汀公爵慢慢地站直,仰起头看著议会厅内的所有人。
“作为议会的审判长,我必须诚实地公布真相。对於各种舆论,我将在这里给予你们解答。”
银发男人缓慢地转过身,他的仆人迅速地让开道。他走向了那搁置在地上、包裹紧密、人型模样大小的东西。他站在它面前,毫不畏惧地用自己的权杖,勾开了裹尸布。
议会里发出了哗然声。那恐怖的丝状让他们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我府邸里的奴仆。”公爵环视著他们,并没有多做解释。从外观来看,他确实不需要多说什麽。
那看起来就像是因黑死病而死的病人。
塞勒斯汀公爵再度转向国王。他所效忠的君主正用惊愕的神情看著他,甚至在他走近一步的时候,赶紧往後退开一步。
“我必须请罪,陛下……您的臣子将无法出席之後的议会,为您分忧。”他再次弯下腰,语气平静地说。接著便在转身之前,看了那站在前方的金发青年一眼,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去。
国王在侍从的搀扶下回到了座位,他显然受到了惊吓。他对著众人摆手说:“我们必须结束议会,各位。”
安格.柏金看著男人离去的方向,无声地暗笑。
塞勒斯汀.柏金的权威面临终结。
在他卧病的半年之内,强调君主专制的教会党员大肆地对他的权力进行掠夺。他的士兵将领被迫离开他,他失去了足以保护自己的兵力。支持他的议会成员遭到孤立,甚至是驱逐。国王更在之後以养病为由,禁止护国公出现在议会上。
但是,远不止如此。
“我很遗憾。”
国王的传信人文博思男爵抱歉地说:“请您立刻启程到吉斯尼,那里是您的领土,有人会迎接您的,大人,您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他看了看那躺在床上、静默不语的男人。
“……祝您好运,我尊贵的公爵。”男爵弯下腰,那像是最後的致敬。
这种事情并不意外,那完全在预料之中。
塞勒斯汀坐在马车里,他忠心的老仆人依旧追随著他,并且在这时候紧握他的手。他在路途中发热难受,但是他的内心平静,并不因此感到痛苦,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在未来将面临这样的时刻。
属於塞勒斯汀.柏金的专制时期,只维持了短暂的时光。
他虚弱地倚著椅座,在微风吹过面颊的时候忽然睁开眼,在凝视著马车外荒芜的景象时,眼里一瞬间的光辉再次逝去……他没有感觉到什麽。他的双手慢慢地收拢。
他始终没有发现,那坐在他对面位置的黑发青年。他也不会看到青年搭在他掌心的双手。青年的影子过於朦胧不清。
吉斯尼的庄园已经荒废了近一个世纪,那里曾是柏金具有公国时期的一处据点。从外观来看,那就像是闹鬼的城堡。
冰冷的住宅、短缺的物资以及猖獗的疾病,塞勒斯汀.柏金公爵受到了冷漠的对待。
但是他并不全然厌恶这个地方,至少他在将死之前,得来了过去少有的宁静。
卧房内,银发男人静默地独自下棋。
那精致的金色棋盘属於他主母的私有物,国王没有理由将它没收。他坐在床上,温暖的晨光从外头照入,他沈默地抬起了眼。
微凉的风从窗口吹拂而入,这使他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沈默。
“你在,对麽?”
他的声音嘶哑,透著一股无力,但是并不狼狈。他依旧保有大贵族的气质与雍容。
他环视著这老旧的卧房,喃喃说:“……我有个请托。”
“若是你真的存在,请在我将死之前……让我看一看你。”
他的言语轻柔,就像是在对情人述说爱语:“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确信,我认识你。”
“也许,在过去……我们见过面。因为你理解我,如同我熟悉你。”
“我时常听到你的声音,尽管我已经无法感觉你。我想画出你的面容、想象你说话的模样,无数次。我肯定、坚信,你真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停顿了一会儿後,声音微颤地说:“我从不曾在我的生命里,央求爱情。”
“我不奢望亲吻你、拥抱你……”
“我也不曾要求永久,请求相伴。”
他睁开眼,怀著一丝乞求,“至少,让我看你一眼。”
“若我的愿望成真,我将赞美神,为我过去的狂妄而羞愧。我只在最後,请求他……让我见见你。”
银发男人等待了许久,他的祈愿注定落空。
在黄昏来临之前,他深深地吸气,疲惫地往後倚靠。他的手握不住棋子,它慢慢地从手心滑落。
在那一刻,门被推开来。
“噢,公爵大人,您应该亲自到门口欢迎我来到这该死的鬼地方。”
第66章 番外二 Avel Simoul in the wonderland(完)
金发青年毫不畏惧地推门而入,他的衣著鲜豔,和这荒废阴暗的老旧城堡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看起来很糟糕,非常。”安格.柏金显然对他兄长的处境感到满意,他环视著这个地方,缓慢地在房内踱步。
从安格踏进的那一刻,那朦胧的影子就从床边站起来。他戒备地瞪视著前方,若现在不是在虚幻的梦里,那麽或许他会伸出他鲜少用於攻击的利爪,以及那双用於撕裂猎物的獠牙。他虽然鲜少亲手将敌人撕碎,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打从苏醒之後,他的能力足以让新世界的血族们为之屈服,并以古老亲王之名统御他们。
然而,在此刻,他无法为这既定的过去带来任何改变。
他的身影甚至越来越模糊,在他身旁这苍白孤独的男人最需要他的时候。
银发公爵看了一眼他的兄弟,那双蔚蓝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动,他也许感到麻木。在国王禁止他踏入议会开始,他就明白这样的一刻终究会到来──丑恶的嘴脸、饱含侮辱的词句,但是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
塞勒斯汀已然预知自己最後的结局。
他即将难看地死去,在那一刻,没有人为在他的身侧,他腐烂的身躯将被抛入冰冷的泥沼之中。执笔的文书官将会按照议会的命令,在史册上以恶毒的字句来记录他,他为国王所做的一切将被视为越权,他为帝国所献出的计策被冠上他人的名。最後,他们只将恶名留给他,他忠心的仆人们将受到轻视……
无人将记得是谁从贵族手中收回领土、农民们将遗忘他们脚下的能长出庄稼的土地是由谁所赐予、妇女幼儿不会知道是谁使他们安居饱食,他们只会以暴君、专横者以及恶魔奴仆之名,在他们的上帝面前控告他的罪行。
“……请出去。”
银发男人冷漠地发言,他别过眼,缓缓地弯下腰,想将从手里跌落的棋子拾起。他不再奢望什麽,但愿全知全能的上帝能看在他让他的信徒们添饱肚子的份上,将最後一刻的宁静留待给他。
安格.柏金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他正在品尝并享受这期待已久的胜利,但是宽容这甜美的词从来就不适用在他的身上。他慢慢地挪步过来,轻轻地踩在了那在地上、男人即将握住的棋子。
这棋盘是属於柏金主母的遗物,那安静美豔的妇人长久地受到丈夫的冷落,她只能以它来排遣寂寞,在她离去的时候,她也只将这旧物留给她的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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