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能够说话了,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怎么天天都呆在医院里?”
“给你陪床还不好?”纪敬用塑料叉子叉起一块苹果送进嘴里。
纪弘易说起话来慢吞吞的,还有些含糊不清,仿佛含了颗红枣在腮帮子里。他瞥了眼床头柜,问:“你怎么把我那份都吃了?”
“医生说你现在吸收能力差,最好喝粥、吃面条,苹果太硬了。”纪敬又叉起一块苹果,“我不吃就得浪费了。”
纪弘易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浅蓝色的腕带,“你手腕上是什么?”
纪敬也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手腕,整座医院里只有自己戴着它,所以他大可不必担心被纪弘易发现。
病人的识别信息都被存储在体征圈中,医生在查房时,住院信息、手术细节便会被自动投放到病床旁的电子屏幕上。介于纪敬没有,主治医生便拿出这个古老的腕带状的东西系在他手腕上。
“这是医疗识别带,出院之前不要取下来。”医生叮嘱他,“你平时也不要乱跑,就呆在病房里,知道吗?”
纪敬没法告诉纪弘易这根腕带记录了自己的住院日期,他只能说:“这是医生用来区别陪床和病人的,我戴着它就不会被护士抓去打针了。”他放下叉子,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疼,或者不舒服吗?”
说完他就意识到这话不妥,纪弘易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就是头有点晕。还好我没有痛觉,否则现在隔三差五就得求医生给我打吗啡。”
“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头晕是正常的。”纪敬上下扫了他两眼,纪弘易腿上打着石膏,脖子上戴着颈部固定器,虽然身上穿有病服,敞开的领口下却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他打趣道:“你看起来就像个木乃伊。”
纪弘易“咯咯”笑了两声,结果因为呼吸太过急促,又忍不住咳了两下。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你睡了一周,梦当然长了。”
“我睡了一周?”
“你在重症病房里睡了一周,我只能从窗户外看你。”
纪弘易的眼珠沉在眼眶底部悠悠转了半圈,“你敲过我的窗户吗?”
纪敬一怔,“你怎么知道?”
“做梦的时候,好像有听到过敲门似的声音。”
纪敬能够下床行走之后,曾经在纪爸爸的陪伴下去过几次重症病房,他们不能进去,只能在屋外眼睁睁地望着昏迷中的纪弘易。纪敬曾经趁纪爸爸上厕所的间隙用力敲起玻璃窗,“纪弘易——”他边敲边喊,仿佛这样就能将对方唤醒,结果没敲几下就被护士拽走了。
“一开始我好像被困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后来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他边敲边让我开门,让我出去找他。”纪弘易说:“门很难打开,我就用身体去撞,撞了好多下才撞开。”
他停顿一下,似乎有些喘不上气,调整好呼吸后才继续说:“撞开门以后就看到你了,外面在下雪,你手里牵着小白,你说你们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久了,问我为什么不出来。我说我不舒服,结果话还没说完小白就挣脱掉狗绳,从你的手中跑走了。”
“然后呢?”
“然后你就去追它了,我跟在你身后,可是你跑得太快了,我跑了没几步就找不到你了,无论怎么叫你的名字都得不到答复。”
再后来,世界变成一片无瑕的雪白,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纪弘易在雪地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其他人陆续出现。他看到了父母、管家、和保镖,他问及纪敬的去向,他们却缄口不言,躲避着他的视线,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纪敬呢?纪弘易大声质问着: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他在雪地中焦急着寻找着,脚步愈走愈快,直到那位每个月都会来他家给纪敬抽血的医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气喘呼呼地跑上前,问她:你有看到纪敬吗?
纪敬?医生咧嘴笑了起来,嘴角以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角度向上弯去:他不就是你吗?
纪弘易就是在这一刻醒了过来,紊乱的心跳触发了警报,立即引起了护士的注意。
“做梦而已,又不是真的。”纪敬无法理解如此晦涩的梦境,“我这不是在你旁边吃苹果么?”
“还好是梦。”纪弘易也跟着舒了口气,两只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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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复健是个痛苦又缓慢的过程,好在纪弘易的体质帮了他大忙,好几次护士习惯性地询问他这样做疼不疼、那样做是什么感觉时,他都一言不发地摇摇头。在护士又惊又奇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像个怪胎。
他逐渐能够握起一个苹果、一只铅笔,到后来能够借住辅助工具行走。第一次自主站立时,纪敬在他身边帮他扶着辅助行走的四轮手推车。
纪妈妈和医生见完面后,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纪敬手里拿着小推车,而她的儿子则双膝打颤,两只手在半空中慌慌张张地挥舞着。
纪弘易正试图保持身体平衡,纪敬想让他别太心急,刚要把手中的推车推过去,纪妈妈就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扇了他一耳光。
她怒目圆瞪,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觉得纪敬心中有怨,要加害她无辜的儿子。
纪敬被打得偏过头,纪弘易却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头晕吗?”她赶紧将他扶到床沿坐下。
纪敬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们,或许是挨了一巴掌的缘故,他不敢贸然上前。
纪弘易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捂住一侧脸颊。
他的神经中枢对如此新鲜的刺激产生了持续性的反应,它们近乎于疯狂地追逐着本该转瞬即逝的电流,又在追逐中传递出荒诞又古怪的欢愉。
纪妈妈见他半天不说话,气势汹汹地就要找纪敬问话,纪弘易却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袖口。
“不要打他。”
“他做什么了?你告诉我,你别怕,妈妈马上就把他赶走……”
“是我想要站起来,妈妈,是我把推车给他的。”纪弘易抬头望向母亲,将她的手用力握在手心里,“我想和纪敬单独说一会儿话,可以吗?”
纪妈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纪敬,虽然面露不悦,却还是拿起手提包,离开了病房。直到这时纪敬才敢走到病床跟前。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还好吗?”
纪弘易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他只能像刚才一样将手贴在左边脸颊上,吞吞吐吐道:“我……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脸奇怪?”
“对……脸奇怪。”
纪敬拉下他的手腕,凑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几眼,“你脸上也没什么东西啊。”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几乎都能看到对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纪敬开玩笑道:“她打的是我,你怎么也不舒服?”
这一句话却让纪弘易如梦初醒,纪敬的脸颊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细看似乎还能观察到若隐若现的指印。他斜过眼仔细一瞧,这才发现纪敬挨打的同样是左边脸颊。
纪弘易顿时感到十分古怪,好似有一块沉甸甸的秤砣挂在胸口。他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被纪敬当成疯子,只得干笑两声,“可能是手术的后遗症吧。”接着便转移了话题:“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医院?”
“下周吧,”纪敬在他身边坐下,“如果你妈妈不会禁我足的话。”
“不会的。如果她真的禁你的足,我就向她求情,让她带你来医院。”
纪妈妈冷不防推开房门,催促他们:“聊完了吗?”
纪敬赶紧站直身体,“聊完了。”他低下头对纪弘易说:“你好好复健,争取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都要无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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