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弘易听到了“现实生活”这几个字,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有什么不好吗?先生,我觉得您是再夸大其词,仿生人跟虚拟现实、电子游戏又有什么不同?”
“这些都是虚伪的粉饰。”
“粉饰什么?”
“粉饰现实,粉饰太平,它们永远都无法为人类带来幸福。”
“仿生人已经被应用到康复医院中,成功帮助精神病人从病痛中康复。”
“治标不治本罢了!你们不过是创造了一个短暂的、并不可靠的精神支柱。”
“在过去,各种宠物,比如猫、狗,也曾被应用到精神病人的康复中,它们同样具有减缓焦虑的作用,难道它们也是不可靠的精神支柱?”
男人愣了一下,冷着脸说,“它们有血有肉,是有感情的生物。”
纪弘易明白了男人的来意,他说:“仿生人同样可以感到疼痛、快乐、与悲伤,它们与猫狗无异。”
“那些不过是代码模拟出的神经反射。”
“这种模拟比猫狗更为真实,它们更加贴近人类,更容易让我们产生共鸣。”
“可是这种共鸣是虚假的!仿生人不过是通过我们的生理反应,比如瞳孔和体温的改变,从千万条结果里选择一条最合理的进行回应。”男人说到激动处时,双肩随着呼吸的频率频繁地起伏,“这些所谓的共鸣,所谓的喜欢、甚至是不可理喻的爱情,都是你们精心设计过的陷阱。仿生人只是按照人类的预期做出相应的行为而已。”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指向纪弘易,厉声喝道:“你不仅操控所有仿生人,还操控着人类的情感,你创造出本不属于他们的虚假梦境,这是不道德的!”
纪弘易沉默不语,直播画面中,他垂下视线,两只手交叠着搁在桌前。无数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都在等待他的答案,这一刻许多人心里都产生了些微的动摇,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家中的仿生人,空荡荡的脖颈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们的伤痛。
男人收回右手,握成一只拳头,慷慨激昂地说:“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这就是一场世纪骗局!……”
纪弘易的声音忽然从扬声器中传出:
“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增比已经在今年达到了近二十年来的最高点,它的致死率甚至已经超过癌症,成为致死率最高的疾病。你可能并不知道他们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曾想要努力活下去。不幸的是,这类疾病目前无法用药物根除。如果煋巢可以创造一个可能性——哪怕只是起到止疼药的作用,我认为那都是值得的。
“‘鸡蛋事件’发生之前我们总是在探寻人生的究极意义。以前我总是以为,在知道生命有限的情况下,人类更能够最大化地利用时间、追寻自己的梦想、寻找人生的意义。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生物的存在意义是繁衍、是求生。
“我们将浪漫的意义附加给生命,可是求生又有什么错呢?超过七成的人有睡眠障碍,六成的民众每个月都会进行心理咨询。这些生病的人可能是被高压的工作环境压弯了腰,可能是对人类未知的命运感到绝望。
“仿生人并没有操纵人类的情感,它们只是作为一种缓解疼痛的产品而存在。在漫长的人生路途上寻找一个陪伴,难道是一种错吗?”
男人脸色赤红地握着话筒,半晌没有说话。
秘书则出了一身的冷汗,无论纪弘易的话是否会被他人曲解,直播都已经及时暂停。他扭头让后台的工作人员收回话筒,却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他立即转身看向台上,纪弘易已经从桌前站了起来。他看到纪弘易捂住自己的一只胳膊,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打湿了他的发言稿,然后在他脚下的地毯上点下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那名发言的男子已经被控制住,短小的匕首落在他身边,泛着寒光的刀刃上还沾着纪弘易的血。他被四名保镖死死压在地上,却不忘抬起头继续自己的控诉:“你这样肆意操纵人类的情感,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叫救护车!快!快啊!”秘书扔下手中的资料,风一般地跑上台,他脱下外套缠住纪弘易的手臂,接着将双手按在对方的伤口上。直播画面里,纪弘易的体征圈上黄灯闪烁,他嘴唇发白,被一群工作人员护送着走下台。
直播随即被关闭,但是录像还在继续传播。
纪弘易虽然在男子冲上前时起身后退,刀仍然在他的左手胳膊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就近的医院立即收到了紧急通知,他们接到纪弘易以后将他送进手术室,为他的伤口清创、缝合,并为他安排上了通用RH阴性血。
手术结束后,医生告诉秘书:纪弘易的伤口较深,恢复后会留下一道不好看的伤疤。
记者闻风而至,包围在医院门口,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只不过现在秘书正是神经最为紧绷的时候,他在手术室外等候时就看到了像病毒一样疯传的袭击画面。他冲到医院门口,抓过一只话筒吼道:
“你们他妈的有病啊!”
为了防止更多居心叵测的光辉教会成员混进医院,秘书亲自将纪弘易秘密送回家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敬,他立即就意识到这名仿生人是谁,但是他没有心思去关心八卦。他将医生开出的药单递给公寓楼里的护士,转头就嘱咐纪弘易最近不要吃任何刺激性的食物。
小敬已经从新闻上看到了发布会上的事情,它坐在纪弘易身边,盯着他缠着纱布的胳膊半天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它才问:“还疼吗?”
纪弘易摇了摇头,侧过头望向明朗的窗外。
一只小麻雀停在他的窗口前歪过头看着他,两颗眼珠又小又黑,双方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对视了一会儿,小麻雀又转身从窗口跃下,展开双翅飞走了。
纪弘易感受不到疼痛,但是麻药所造成的麻木感仍旧会从他的胳膊上不时传来。男子袭击他的瞬间,他甚至不觉得恐惧,他能够抬起胳膊格挡,全靠以前训练拳击时锻炼出的肌肉记忆。
他本可以躲过这一刀,只可惜没有肾上腺激素的刺激,他的动作依旧慢了半拍。
他没有想到这世界上会有人这样恨他,以至于恨到想要他死的地步。
这起恶性伤人事件很快就传到了“王”的耳朵里,当天夜里,纪弘易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
这部手机是“王”单独寄给他的,纪弘易无法查询到发送者的身份信息或电话号码,“王”只有在需要他出面说话的时候才会联系他。
好比说之前的“自杀审判”,“王”就是通过这部手机确认了订单信息。
“王”在短信中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纪弘易瞥了一眼屏幕,用右手敲下一条信息:
[我不想做了。]
“王”很快便回复了他:[不想做什么?]
[不想做煋巢的掌门人了。]
[我可以为你提供更好的保镖队伍。]
[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已经精疲力竭,我可能无法再胜任这份工作了。]
纪弘易的拇指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而后才按下“发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幕,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复。
也许“王”正在认真思考他的提议。
他将手机放回书桌上,靠在办公椅中,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漫长的寂静后,灰暗的屏幕在黑暗中悠悠闪动两下。
[你不能休息。群众都对你抱有极高的期待,你不可以休息。]
神坛上的星星,没有躲在帷幕后的自由。
第63章
纪弘易遇袭一事在全国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要知道城内的治安一直是数一数二,犯人是如何弄到记者证?他又是如何在没有向政府报备的情况下购买到匕首?视频中,犯人前一秒还在冠冕堂皇地发言,下一秒就从衣摆下抽出了尖刀。现场全是记者,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全是长枪短炮的发布会上行凶,由此可见对方是多么病态、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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