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听到对方念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她的真名——
是她出生以后,由父母挑选的名字。
也是她在军事基地里工作时使用的名字。
被逐出基地后,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在“王”的统治下求生实在是太难了,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她不被允许寻找新的工作,无论是去超市当员工,还是去工厂做苦工,只要涉及到体征圈登记,就没有她的生存空间。
纪敬撑着伞走到她面前,将面包递了过去。
“没有分配额了吗?”他问。
女人怔怔地望着纪敬,然后撇开头,重重叹了口气,“早就用完了。”
两人相顾无言,纪敬又将手往前递了递,女人这才接过面包,塞进布袋里。
纪敬紧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吗?”
女人先是说“不用”,而后又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她看到纪敬的手臂依旧保持着朝前伸出的姿势。尽管有些犹豫,她还是接过烟盒,抽出一根烟咬在嘴上。
纪敬往前站了站,然后将打火机递了过去,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纪敬还是新兵时,曾经和她坐同一班飞机前往基地,那时他们俩并不认识,他们的工作内容也大不相同:纪敬的目标是通过考核,成为军官;她则是基地的研究人员,为“王”工作,秘密研制药品。
两人都不了解对方的日常、工作、和烦恼,不过他们总会在同一棵树下抽烟,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默契地不说话,心情尚佳的时候可能会和对方交换各自的香烟。
纪敬成为上校后没多久,女人就提前退役了,同一批来到基地的士兵们都不理解她的做法,他们以为她犯了什么大错,可是军队并没有对她进行通报批评。
听说为“王”工作的研究人员福利待遇极好,甚至跟高级军官有的一比,怎么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别人问起她原因,她都是笑笑不说话,久而久之,大家猜测她是在军队里展现出了危险的性取向。
可是研究人员又不是公众人物,只要研究做得好不就行了吗?舆论开始转向,也许她的研究成果不够理想,然而听她的同事们说,她聪明伶俐,又肯吃苦,就算是研究失败,也不至于被赶出基地。
这事发生后没几天,她就从基地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自那以后没有人再听说过她的消息。如今亲眼一见,纪敬才发现她过着十分落魄的生活,没有工作、没有分配额,每日在首都四处流浪、乞求便利店的仿生人将过期的食物留给自己。
明明是同龄人,面前的女人却显得格外苍老,皱纹过早地爬上了她的眼角,这是被生活折磨过的痕迹。
纪敬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处境。
“你被‘王’报复了。”
使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女人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敬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天生所带的压迫感稍一冒头,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平缓。
“以前听你说过,你们曾经研究过可以使人短暂失忆的药品,那时我还不明白,军队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精力做出这种药。”
纪敬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看似不经意地说:“是为了抹去被审判时的记忆吧。”
女人夹烟的手指一颤,纪敬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眯起双眼,道:“‘王’都告诉我了,‘自杀审判’的事。”
纪敬说得云淡风轻,听者却是心乱如麻,香烟被女人夹在指尖,攒了长长一截烟灰。
“帮助‘王’做这些事情,你会感到愧疚吗?”他又问。
女人咬上烟嘴,狠吸一口,两根细长的眉毛拧成倒八字,“我不想讨论这些事情。”
“退役后被他这样报复,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女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有的选?”
“当然有。”纪敬将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左右碾了碾,“当年是你主动选择提前退役的吧?不然‘王’为什么要报复你?你没有违反过纪律,又为军队做过许多贡献,就算是提前退役,你能享受到的福利也比普通人要高,不可能存在分配额使用完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低下声音,“帮帮我吧,我认识一名接受过审判的人,现在‘王’想要封他的口。”
挣扎的神色从女人的眼底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抓紧布袋一角,里面的面包都被她捏成了两半,“你找错人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说完就转身想走,纪敬快步追上前,“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说了,我帮不了你。”
纪敬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我想要逃出去,我想要带他离开这里。”
逃?女人的视线有片刻的恍惚,比起过这样的生活,她也想过逃跑,可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绝不可能完成。“王”不声不响地将限制令导入了她的体征圈内,她无法靠近自己的亲人,无法诉说苦恼,更别说寻求帮助。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贫穷的流浪者,就算是声嘶力竭地指责“自杀审判”,也只会被别人看作是在发疯。
“逃?逃去哪?”她困惑地问。
“去外面的世界。”
她张大嘴,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想要取下体征圈?”
“是。”
“这不可能做到……”
“你父亲参与过体征圈的研发,不是吗?”纪敬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银圈,“这根金属根本没有传闻中那样坚不可摧吧?听说拿一把老虎钳都有可能撬开。”
“就算能够撬开,你们也绝不可能出去。”
“为什么?难道真的会被注射毒药,立即死亡吗?”
女人沉默半晌,说:“不是毒药,是镇静剂。”
“镇静剂?”
“是的,大量的镇静剂。”女人将两根手指贴在自己的体征圈上,“一旦佩戴者试图损坏体征圈,它的防御机制会被立即触发。”她看向纪敬,目光笃定,像在劝说他不要进行这个成功率几近于零的计划,“镇静剂会立即打进你们的身体,你们只会寸步难行。”
“不能等到苏醒后再逃跑吗?”
女人苦笑一声,“体征圈被损坏时会触发特殊的警报系统,警察很快便会赶到你们的所在地。”
纪敬思忖片刻,说:“镇静剂都由体征圈内的芯片控制吧?如果使用高压电流,让芯片失灵呢?”
“你知道那需要多少伏的电压吗?这样做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你们不是被自己电晕,就是被强行麻醉。”
“可以雇人操作电压,使体征圈失灵,再带着我们逃跑。”
“以前有人试过这种法子,听闻他交出了自己全部的分配额,请人带自己出城。”
“结果呢?”
女人摇了摇头,“当你们的信号从系统里消失时,监控中心不仅会派出警察,还会监控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如果有人在这时带着你们在地图上快速移动,他的行动很快便会被捕捉到。”
纪敬立即想到了仿生人,仿生人没有体征圈,它们可以逃过监控系统,驾车带着他们逃跑。
可惜这个念头仅仅只在他的脑海里闪动了数秒,他并不信任仿生人,据纪弘易所说,政府为煋巢提供了不少资金支持,很难说“王”是否已经拥有了煋巢仿生人的控制权限。
这个计划必须万无一失,哪怕只有1%的失败率,纪敬都无法忍受。
“那么,只要我捱过电压,没有晕厥,就可以成功逃脱了吧?”
“你要怎么捱?你怎么确定你可以挺过去?”女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她惊叫道:“你想要适应高电压?你知道它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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