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敬不知道当他坐在病床边吃水果的时候,纪弘易曾经无意中瞥见他腕带上的日期——那正好是自己出车祸的那天。他从出事到苏醒之间有一周的时间,纪敬没有理由在他昏迷期间陪床,更没有必要将腕带一直戴在手上。
原来车祸没有改变他的身体构造,更没有返还他感知痛楚的能力。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因为配对的血型,纪敬的存在成为了一种补偿。
他靠在纪敬的胳膊上,沉重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没事,疼痛是一种警告,他的身体在警告他四周潜伏的危险:靠近纪敬是一件危险的事,触碰他将会是一件受苦的事。
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
原来活着是这样一种鲜活的感受。
两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火热的心脏却隔着胸腔相互撞击,仿佛要突破血肉。
纪弘易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纪敬忍不住低下头看着他,纪弘易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两片薄薄的眼皮偶尔颤动一下。这是他离纪弘易最近的一次,近到他都能闻到残留在对方头发丝上的洗发露的味道。
片刻后,纪弘易的体征圈终于转绿,他半睁着眼睛,声音十分疲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
“我知道。”
“纪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什么?”
“我出车祸后,你有给我输过血吗?”
纪敬先是条件反射般地说了个“没有”,然后才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说辞:“如果存在医院里的血算数的话……是,你可能用过我的血。”
“你以为我在问什么?”纪弘易抬头去看他,纪敬却撇开头,视线游移不定,“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纪弘易心里有了答案,他听着纪敬胸口的心跳声,苦笑一声:“我是不是……像个怪物一样?”
“怪物?我才是你们这里的怪物吧?起码你走在大街上不会有被捉走的风险。”
“但是你不需要无时不刻小心周边的环境。”
“我怎么不需要?你忘记我第一次来你家时浑身都是伤了吗?”
当时纪敬告诉他那些伤都是打架打的,纪弘易从他身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旁边的地板上,“你真的经常和别人打架吗?”
“是啊,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纪敬也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流血了就用棉布缠上,断了胳膊就去找地下城的医生。”他打趣道:“你也得多锻炼锻炼你的拳头,以防万一。”
纪弘易将那只挥拳的右手悄悄藏在身后,“我以前没打过人。”
“没事,以后我教你。”
“可是我也没机会用啊。”
“你怎么知道?你得学会以攻为守,先下手为强。”纪敬做了个左勾拳的动作,“必要时虚晃一下,吓一吓他们也是好的。”
纪弘易被他逗笑了,“不如以后我走哪儿都带着你,你代我出手好了。”
“那你保镖的饭碗就没了,他肯定第一个揍死我。”纪敬用余光瞥见角落的打火机,心情顿时又跌到了谷底,“你到底从哪儿弄来的打火机?”
纪弘易踌躇着说出了实话:“……我从保镖那儿偷过来的。”
“为了烧自己?”
“……不是,只是想试一试会不会有痛感。”
纪敬察觉到了危险的苗头,他抢走打火机揣进口袋里,“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他试图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以后我会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口,如果被我发现你又做这种事,我就把你绑起来。”
“知道了。”纪弘易摸了摸出汗的鼻子,“以后不会了。”
第11章
纪弘易出院之后就没有再去过学校,虽说政府已经对程序漏洞做过修补,他的父母却对电车产生了严重的PTSD。好在各个科目的课程都在网上同步,纪弘易因此过上了和纪敬一模一样的生活:他们俩每天同一个时间起床、吃饭、上课,下课后就一起趴在大厅的地板上写作业。
人们将在“鸡蛋事件”前十年内出生的年轻人称为“末日一代”,现如今绝大多数“末日一代”都已经升入初中,纪敬可能是唯一一个还在学习小学一、二年级内容的学生,他会在闲暇时间去学校的论坛里看一看同龄人都在学什么科目。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初中生们不像他想象中一样热爱谈论成绩和作业,他们讨论的都是未来的职业规划和发展。
纪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作业本,他才刚刚开始学习一元二次方程。
纪弘易写作业写到一半,发现他的心情有些低沉,于是问他:“作业写不出来吗?要我帮你看看吗?”
“不用,我会写。”纪敬赶紧将笔记本屏幕合上,纪弘易却还是看到了大写加粗的标题:
《论基因检测的行业前景》
他安慰纪敬:“你不用管别人在做什么,他们都是装装样子而已。”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的同学们就是这样的,放学后写几篇日志,第二天拿给根本不是这个行业的班主任看。下个月再问,他们又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纪弘易说:“哪有那么多人从现在就想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了呢?”
他班上有不少装模作样的同学,其中有几位家长是政府项目的负责人,得到的资源因此也大大多于普通人,他们每每走到纪弘易面前都会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他,仿佛在说:你傲个什么劲呐?
这也是纪弘易最想不明白的一点,班上的同学们似乎都不喜欢他,无论走到哪儿都避而远之,唯独几个偶尔靠过来的却想要耀武扬威。
他不知道父母在他入学的前一天就给全班同学的家长发了一封邮件,他们在信中讲明了儿子的身体情况,希望同学们万事小心,但也不要将他看作是怪胎。
一封请求不要将纪弘易看作怪胎的邮件可以在一夜之间将他变成所有人眼中的怪胎。其他父母不想摊上麻烦,更不想担责。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们干脆告诉孩子:不要靠近那位姓纪的同学。
为什么?孩子们问。
家长们转念一想,不能说纪弘易感受不到疼痛。如果知道他是CIP患者,肯定会有很多小孩想要去测试他的容忍底线。比起认同个体间的差异,城内的孩童更容易理解阶级和权力所带来的影响力,所以有些家长干脆将纪家描写成钻研生物科学的怪胎。
“不要和他们家作对,否则我们都没好果子吃。”他们说:“你要是惹他不高兴,说不定第二天就没法去学校上课了。”
开学第一天起,有关纪弘易的谣言就传得满天飞,事实上他家里做的只是商业仿生产品,和政府潜心钻研的基因学或遗传学沾不上边。
纪敬听到他说别人装模作样,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纪弘易看了眼窗外,太阳尚未落下,他问纪敬:“出去走走吗?”
现在他不需要再去学校上课,每日往返学校的时间就用来和纪敬散步。纪敬自然乐意出门透气,以前他一个人在家时从不会被允许走出这栋楼。他们乘电梯下楼,保镖照例跟在身后。纪弘易不喜欢他偷听两人间的对话,所以一直命令他站在五米开外。
七月底正值盛夏,下午四、五点依旧酷暑难耐。纪弘易出门时往往穿着短袖短裤,纪敬却不得不竖起衣领,将运动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他们沿着城市公园的人造池塘走走停停,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一家人在野餐,三五只梅花鹿正栖息在树荫下休息。
穿过公园就是大学城,校园内的氛围总是稍显欢快,学生们卷起袖管,骑着自行车在校区内自由自在地穿行。纪敬虽然穿着透气材质的运动外套,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他不时拉起领口,试图让风灌进衣服里。
纪弘易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两瓶汽水,他站到收银台前微微扬起下巴,扫描器识别到他的体征圈,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嘀”声,屏幕上显示他所能分配到的汽水少了两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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