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同意了纪弘易的决定,他虽然觉得此举算不上好,却没有拒绝的权利。
纪弘易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秘书刚刚向他发来了车辆的预计到达时间。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好,转身推开房门,在病床边的沙发上坐下。
“饿了吗?”纪弘易从手中的保温袋里拿出一碗排骨汤递了过去,“今天它们还做了汤。”
纪敬从他手中接过汤,几根手指在碰到不锈钢碗的时候被烫得来回交替,他连忙将碗放到餐桌上,转头一看,纪弘易正神色自若地捧着碗抬到嘴边。
纪敬眼疾手快,立即伸手挡在他的嘴唇和碗沿之间。
纪弘易刚想喝汤,不料嘴巴却挨上了纪敬的手指,他抬眼困惑地看向对方,纪敬却是急吼吼地接过他手中的汤碗放到桌边,几根手指跳舞似的在碗边点来点去。
“这么烫就不要喝了,你想把嘴里烫几个泡吗?”纪敬捉过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朝上,拨开手指摸了摸他的指腹,“都烫红了。”
纪弘易局促地抽回手腕,“没起泡就行。”
“你还想等到起泡?”
纪敬拧起眉心,握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朝卫生间走去。纪弘易被他带到洗手池前站定,他看着纪敬拧开水龙头,拉过自己的双手伸到水流之下。
“冲会儿凉水会好点。”纪敬捧着他的手背左右晃动着,试图让水流覆盖到更多的皮肤。
纪弘易垂眼望着手心中近乎于白色的水花,说:“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你心里是一点没数。”
“我怎么没数?”
“我从小就跟你说过,触摸盛有热汤、热茶的容器时,要拿块布垫着。”纪敬轻轻“啧”了一声,有些无奈的样子,“你是一点都不记得。”
纪弘易狡辩道:“我不是不记得,是我手边没有布。”
“手边没有布就算了?要是下次别人递给你一块烧红的铁,你手边没有布,也要照样接下来吗?”
纪弘易自知理亏,沉默半晌没有说话,直到纪敬关上水龙头,才说:“我又不傻。”
纪敬一下没了脾气,他拿过挂钩上的毛巾为纪弘易擦干双手,然后在床沿坐下,将两碗汤向里面推了推,“我不想你被烫着。回基地以后你就不用给我打饭了,我打了送到你房间。”
“你不参加演练了?”
“打个饭又不费时间。”纪敬想了想,又说:“要是真的没空,我就叫士兵们帮你打饭。”
“他们也很忙,我不想麻烦他们。”纪弘易摸了摸自己被水冲得发凉的手指头,“你真不用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纪敬轻笑一声,一点不相信,“你要是真对危险有清楚的认知,就不至于晕倒在雪地里。”
纪弘易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他握着手中的餐具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动手腕将餐具搁到桌上。
他在脑内搜索着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名,低低地问:“谁告诉你的?”
纪敬耸了耸肩,拿过枕头垫在腰下,“重要吗?”
“是秘书说的?”
纪敬握着遥控器按了几个键,“你就当是他说的。”
“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闲聊时聊到了。”
纪弘易还在追根究底,“怎么会聊起这件事?”
“我问他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尽管纪弘易从未告诉过秘书,自己是因为出门寻找纪敬才晕倒在雪地里,他的心脏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纪敬却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似的,问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纪弘易拿起桌上的餐具,低头掀开盒饭的盖子,“没有。”
纪敬搁下遥控器,从床上直起身,“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记不清楚了,很久之前了。”
“你为什么要半夜出门?”纪敬单刀直入。
纪弘易心里一跳,面上却是镇静自若,“实验期的仿生宠物走丢了,我想去找它。”
纪敬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话道:“我记得仿生宠物体内都有芯片,你不能查看到它的定位么?”
“定位器留在公司了,我没有带回家。”
“怎么不叫管家去找?”
“他已经下班了。”
这句是实话,纪敬知道。与管家通话时,对方的声音里全是懊悔,他说:“如果当时我多呆一会儿,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无论是那通与管家的电话,还是那名与自己模样相同的定制仿生人,纪敬开始猜测,纪弘易赶走自己并不是出于本意,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又问不出来。他知道纪弘易不想告诉他真实缘由,这让他的心情不断下沉。
纪敬没有再追问,他重新靠在升起的床板上,兴趣缺缺地按动着手中的遥控器。
对于纪弘易提早离开医院这件事,纪敬一早就有预感。纪弘易总会不动声色地安排好后路,就像他当年更改研究生志愿以后,还会记得在出差回来之前为自己带上一盒精美的巧克力。纪敬最恨他的心口不一,更恨他心口不一的同时,还要伪装一切安好。
纪弘易不知道医院的每一层楼里都有军队的人在巡查,就算他能够注意到这些人的不同之处,他大概也以为他们是为了保护纪敬的安全,而不是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纪敬出院的前一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进了医院的地下车库,它看起来和其他电车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车牌属于煋巢集团。
普通民众没有权限查看此类信息,然而对于纪敬来说,查找车主却是轻而易举。
煋巢的商务车停进车库之后便不再动作,纪敬不得不留出一个心眼,他像往常一样和纪弘易坐在医院的空中花园里吃饭、休息,刻意提起回到基地的话题之时,纪弘易也都温顺地应着。
这一切都让纪敬感到不满,仿佛拳拳落入棉花,找不到发泄的着力点。
他宁可纪弘易回答时显露出半点迟疑,好像这样的话他就有资格去问一问停在车库的黑色电车。然而纪弘易却同无事人一般,脸上从始至终都戴着完美的面具,这让纪敬觉得自己无论说些什么都像在无理取闹,因此他只能径自焦躁不安。
暮色已经降临。他不知道纪弘易什么时候会动作,却又急于知晓答案、急于等对方露出破绽,于是他故意趁纪弘易开会的间隙,悄悄走到他身后,从他背后搂住他。
纪弘易正在参加今天的最后一场会议,温热的气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耳廓。他呼吸一滞,瞥了眼屏幕上的笔记,随即又沉稳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纪弘易没有打开自己的摄像头,他的电脑屏幕上是一片暗沉的深蓝色。纪敬拿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窝,偶尔斜过眼看向他面前的笔记本。深色的屏幕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纪敬看到自己懒懒地挂在哥哥身上,忽然一下起了坏心思。
他低下头,先是用嘴唇轻啄了几下纪弘易的肩头,随后又凑到他柔软的耳后碰了碰,接着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牙齿,作势就要去咬他的耳垂。
在与会者们看不到的屏幕对面,纪弘易抬手抵在纪敬的下巴上,试图将对方从自己身后推开。他的表情虽然僵硬,声线却与平常没有不同,他担心轻吻声传到耳机里,于是不停地向相反方向挪动身体。
等到会议结束以后,他退出会议室,扭头一看,纪敬已经霸占了他的半边座椅。他正要起身将座位让给对方,纪敬却一把搂过了他的腰。
纪弘易一下跌坐在他腿上,脸上终于有了点其他的表情。
“你干什么?”
他抓着纪敬圈住自己的胳膊向外推了推,对方却是纹丝不动。他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说:“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有也只是仿生人而已。”
“仿生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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