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着急。他告诫自己:这事急不得。
可是烦躁的心情却始终无法缓解,眼看自己快要到达“口”字区了,他忽然放慢了蹬脚踏板的频率。他不想让纪弘易察觉到自己的焦虑,于是抬高视线,望向幽蓝的夜空。
今夜月朗星稀,远离市中心的郊区安静得好似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异世界。纪敬不知道游行是否还在继续,现在连接他们与世界的唯一信息渠道就只有“口”字区中央的公用电视机。
电视机一关,这世上的杂音便无法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远方的星辰若隐若现,好像怎么也追不到似的。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到达那片星辰闪烁的天空?纪敬心事重重地望着黑色的天际线,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和纪弘易好像两只试图逃离蚁群的工蚁。
他想他这辈子好像都在努力从当下逃离。小时候他想要逃离破旧的铁皮屋子,想要远离热衷于和陌生人上床的邻居,等到他被纪弘易的父母绑进城之后,他又想要从华丽的玻璃房子里逃走。
唯独这一次不同,这次他决心要带着纪弘易突破高墙,回到城外的原始森林。
纪敬的脚越蹬越用劲了,仿佛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到达天狼星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给哥哥造了座小木屋,木屋前停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的车筐被他用八颗螺丝固定,自行车的后座则被他用棉布包住。
因为自行车得常年停在小木屋外,他打算在上面铺一块塑料雨披,这样车子不容易生锈。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都好了起来,他呼呼地喘着粗气,突然又加快了蹬踏板的频率,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去。
一刻钟后,纪敬将车停在“口”字区外的草坪上,然后尽量踏着轻松的步子,朝纪弘易的房间走去。
从走廊穿过时,“口”字区中央闹哄哄的一片,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竖起耳朵。人们正在吵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听了几句就兴趣缺缺地垂下头,径直走到房间门口,将钥匙插进锁孔。
纪弘易听到开门的声响,立即奔到门口。门开的瞬间,双方视线相碰,两人眼里随后便溢出了无法抑制的笑意。
纪敬关上门后将帽子取了下来,他像往常一样伸出双臂,搂住纪弘易的腰,然后将下巴埋在他的肩窝里。
哥哥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好像直到这一刻,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
纪弘易将双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他感受着纪敬的重量,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落下。
“回来路上没有人看到你吧?”他小心地问。
“当然没有,我遮着脸呢。”纪敬半闭着眼,非常享受每日的例行拥抱,“怎么今天紧张兮兮的?”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小心行事。”
“我知道的,哥哥。”纪敬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
“外面的公用电视好像坏了,听说有人把水倒进电视机里了。”纪敬抱了半天才舍得松开手,他在床沿坐下,懒洋洋地靠着背后的墙壁,扑面而来的暖气没一会儿就让他眼皮打架,“现在他们看不了电视了,都在吵是谁把电视弄坏的。”
纪弘易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我好像是听到有人在吵架。”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纪敬顺口问道。
纪弘易心里一跳,“我不知道,电视白天就坏了。”
纪敬心想,坏了也好,这样纪弘易就不会再看到那名仿生人顶着他的脸到处招摇撞骗。
纪弘易拿出晾干的煮锅开始煮面,他往锅里倒上水,然后接上电源,说:“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累,晚上早点休息吧。”
纪敬吸了吸鼻子,“没有,只是天气有点冷。”
纪弘易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面条放在桌上,他回头看了纪敬一眼,这一眼却让他发现了异常。
纪敬看到他突然将锅盖盖回锅上,一脸紧张地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纪弘易捧起他的手背,抬到光线稍微明亮的地方打量起来。
“手冻坏了。”他说着眼皮就垂了下去。
“正常的,没什么,以前也这样。”纪敬想要将手抽回去,纪弘易却立马握紧了他的手。
“你的手背好凉。”
他将纪敬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夹在自己的手掌中间,试图让对方快点暖和起来,可是他揉捏的动作却是非常轻柔,像是生怕自己太过使劲,蹭破了纪敬冻伤的皮肤。
“下次你把我的手套也戴上,我反正用不上。”
纪弘易低下头往手心里吹了吹气。
“这样会暖和一点吗?”他抬眼看向纪敬,轻声问道。
纪敬呼吸一滞,霎时间心跳就乱了拍子。
暖炉散发出的昏黄光线在纪弘易的脸颊上打下了温柔的光影,纪敬张了张嘴,却是讷讷无言,他将一只手撑在纪弘易腿边,低下灼灼视线,从他唇间蜻蜓点水般掠过。
纪弘易看到纪敬的喉结局促地滚动起来,如同一块顽皮的石头,他抿了下嘴唇,似乎想要笑纪敬紧张,可是目光相接的瞬间,他的理智也一同陷入沼泽。
床单上的两只手逐渐靠近,纪弘易垂下眼,两根手指的指腹沿着纪敬略微粗糙的手背轻轻抚过,他想,出城以后,到了冬天他得在木屋里生上足够的火,再给纪敬烧上一杯热水,纪敬拿着热水杯捂手就不容易把手冻坏……
纪弘易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起来,仿佛失去了焦点,他不该再幻想城外的世界了,可是他的身体却和理智一起困在池沼。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无心逃离,忽然闭上迷蒙的双眼,迎上了纪敬的试探。
一旁的暖炉将两人的影子印在了床对面的墙壁上,起初他们的影子变换个不停,仿佛一部没有配乐的皮影戏,不过墙上的阴影很快便融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分清那到底是谁的手指在交缠、谁的心跳在拔高。
煮锅里的水烧开了,透明的泡泡从锅底而起,越滚越大,高热的蒸汽不断撞起透明的锅盖,叮呤咣啷响个不停。不知道是谁先听到了冒泡的声响,他小声说了一句“水开了”,说完以后,马上就有人从床边伸出一只手拔掉了电源。
煮锅里的泡泡小了下去,高热的水蒸气凝结成水珠,顺着锅盖的弧度向下滑去,留下了几道透明的水渍。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着,已经不再能够看见清晰的分界线。
泡泡翻滚时的咕噜声逐渐停止了,房间内没再听到有谁抱怨水开的噪音,只有单人的木床板还在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第123章
逼仄的小房间内,奋力工作的小暖炉将四面墙壁打上了暖色调的光影。纪敬坐在木桌前的小凳子上,一手握着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一边伸手挠了挠脖子上的抓痕。
纪弘易坐在床上,背靠着身后的墙壁,他身上穿着纪敬的毛衣,因为袖子稍微长了一截,他便将袖口向上卷起一圈,没穿裤子的腿上则由被子盖着。
煮锅里的汤水滚起了泡泡,纪敬将火调小,盖上锅盖,说:“面条马上就好。”
纪弘易“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等在床上。
纪敬回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忍不住走到床跟前亲了亲纪弘易高热的脸颊,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脸蛋还这么红?跟苹果似的。”
一句话便让纪弘易烧红了耳朵,他摸了摸脖子,说:“暖气太猛了。”
纪敬的视线顺着他的领口向下坠去,没想到哥哥身上也是红彤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泡完温泉回来。
纪弘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指了指对面的煮锅,说:“……面条好了。”
纪敬这才走到小木桌前,拔掉电源,将锅中的面条倒了一半出来。
趁着纪敬背对自己的间隙,纪弘易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颗退烧药。
这些药是纪敬为他去外面要来的,纪弘易体温降低之后就没再吃,出城以后纪敬可能会有生病的时候,他想要尽可能多地将药省下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