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梁勤山用一句结束语让众人抽离:“以上都是如果,她没诞生,实验失败了,毕竟我不想蹲局子。”
诙谐的恰到好处,粉碎现场的压抑气息。
台下掌声雷动,这位年过半百的生物基因专家,以其独有的硬核内容,俘获全场敬意。
直到下一位主讲登上灵犀神兽,易望舒还沉浸在梁勤山的实验内容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起初见易昀时的培养皿,想起懵懂记忆中的水箱,想起咿呀学语时发疼的胸口……
如果梁勤山的实验继续,AI顺利诞生,她是不是另外一个我?
我是什么?
我出生时就是18岁,两年过去还是18岁,我不会生长是因为在我诞生前,中枢被植入了系统。
她的诞生轨迹与我如出一辙,她心脏在梁勤山的“大灯笼”里!
易望舒细思极恐。我本该被扼杀在培养皿中,我的诞生不符合逻辑。
“想什么呢。”易昀问。
易望舒想问易昀,他为什么会诞生。但最终他只是摇摇头,不想表露心悸。
漂亮的人儿呆呆的眼睛没有焦距,易昀知道他在想什么。
情感麻木的AI狂人,对他的AI过分关注。易昀感知不到其它,唯独能感受到易望舒的情绪。
“小舒。”易昀分开易望舒的五指与自己交握。易望舒回握他的手,感受到滚烫灼热的体温,才找到存在的真实感。
“Arch……”易昀顿了下,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我开创Arch的初衷,是为满足一己私欲,Arch并不是为S级打造的。”
易昀眼窝很深,他的眸像黑洞深不见底,此刻瞳孔中只有易望舒。易望舒的剪影像是在宇宙中漂浮的行星,遇到黑洞便再反射不出光。
他撞入他的眸,被吸进去。
AI狂人的欲望深渊,暗不透亮,压抑着的隐秘疯狂无处安放。
肆意生长的渴望化为实体,暗无天日的专研见了光,易望舒的诞生是易昀欲望的具象。用他写的程序,他开发的语言填满。
易望舒是承载他欲望的容器。
易昀张嘴做出说话的口型,但是没有声音。他想把易望舒的诞生全盘托出,但现在不是时机。
他不想他难过,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只能笨拙地,将二人共性关联在一起:
“I want you not for who you are, but for who I am with you.”(1)
第43章
狭长的廊道,空旷的甲板,幽寂的夜,消瘦的人儿孤零零立于栏杆前。巨轮上昏暗灯光映射细长的身影,形单影只。
脚下波涛汹涌,黑浪撞击船身,水声不断。
易望舒面色沉静,心中似有滔天巨浪。
晚宴结束后易昀没影儿了,他想问易昀去做什么,但没开口。
易昀没必要与他汇报行程,他也没立场去问。
比起关心自己是什么,易望舒更想知道易昀去哪了。
大晚上的,能去哪呢。
易望舒自出生起就关注易昀的一举一动,易昀是主人,AI要洞悉主人的喜怒哀乐,这是他的必修课。
易昀喜欢吃海鲜、高蛋白肉类食物,不喜欢吃蔬菜;我喜欢吃虾蟹,不喜欢红肉,喜欢吃蔬菜。所以要多做虾蟹,这样我们都喜欢。易昀20:00-21:00会健身,健身后要洗澡,所以我要在20:30-21:00洗漱完毕。易昀做事条理清晰目的明确,只不过偶尔发疯下达些匪夷所思的命令,虽然不理解,但我要执行。
有段时间,易望舒终日提心吊胆,藏起自己的反骨,就怕被拆机。彼时,易望舒关注易昀喜好,投其所好避免冲突,他对易昀的关注多半是为了自己。
可现在呢?
易望舒想知道易昀为什么要与梁名一“约会”,想知道他与Doris做了什么,想知道他这么晚去哪了……而这些似乎都与他自己无关。
易望舒抑制不住地在意易昀,他的算法指向、所思所想都被易昀填满占据。仿若易昀是他的部分肢体,他要随时看着、控制着、栓在身上才能安心。现在易昀不知所踪,易望舒像是被截肢的残疾人,可怜巴巴地抱着手臂蹲在角落。
月影蹒跚,海上鸟声渐渐隐去。水鸟在晚上都知道回家,易昀去了哪里。
易望舒小小的一只缩在栏杆边儿,他想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想透过空气感知到易昀的方位,想飘到他身边。
这不现实,我不是空气,我没有过问的权利。
夜风凉,易望舒吹了好久冷风,最后被嗡嗡叫的蚊子们咬回船舱。
沿途听到几个嘉宾低语:
“我刚看到Esun啦,好帅!”
“在哪呢,让我瞧瞧。”
“刚在三楼,他跟梁院走在一起。这俩人真是敬业,大晚上讨论学术,哈哈!”
“啧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梁院跟她女儿住一起,Esun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
天之骄子永远是他们的焦点,特立独行的AI狂人不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易望舒推开船舱房门,烦躁地甩掉鞋子。套房装潢简约大气,8米长的开间落地窗面朝大海,易望舒不想再看海,拉上窗帘儿准备闷头睡觉。
闷了半天,没睡着。
看了眼挂钟,正好零点,窗边儿空荡荡,易昀还没回来。
易望舒认为是自己睡觉姿势导致的难以入眠,再加上一直穿着西服不太舒坦。于是,他脱掉西服套装,扔在一边儿,重新盖上被子给自己催眠。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易昀五只易昀六只易昀,不对,七只羊八只羊九只羊……
易望舒的脑子里不断切换易昀与羊,最后变成长着羊头的易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蒙蒙亮,身边还是没有人。
大床空荡荡的,易望舒看了眼时间,该吃早饭了。
他麻木地伸手向床下勾,没摸到衣服。
我的衣服呢,昨天我记得扔床下了?
懒鬼抻长脖子向床下探头,空空如也。
易望舒左顾右盼,最终在床头柜找到叠的板板正正的衣服裤子。
哦,原来是放在这里,看来我是系统错乱记错了。
船舱一楼是自助食堂,浮夸的奢华早餐陈列在展柜:椰汁燕窝、焖鲍翅、佛跳墙……各国友人排队打量贩式早餐。易望舒走过排队区,在没人的早点区随便捡了根油条,打了碗豆浆,挑了个单人桌儿没滋没味儿地吃早餐。
戴着项圈,无法连接云端,易望舒丧失了作为AI的能力。与此同时,他没有人类朋友,甚至无法与人类完成正常的社交。
他像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茕茕孑立。
吃过早餐,易望舒又来到甲板,想看看自己会不会被7月的日光晒黑。
雪白的小臂迎着烈日,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易望舒沿着血管摸到自己手腕动脉,感受指尖下的跃动,是心跳的频率。
我能感受到它的跳动,但我觉着它好像也被割掉了。
易昀剜走了我的心脏,泡在福尔马林里。
他带走了我的情绪。
易望舒远眺苍茫的海面,海鸟成群结队地捕食,而他只能把孤独沉到海底,吞噬淹没地毫无声息。
孑孑身影在甲板从朝阳坐到晚霞,等一个不可能。
他知道即便易昀想与他通讯,他戴着项圈也无法接受信息。
那他再等什么?
算法试图劝阻,易望舒切掉中枢。
易昀是他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忙目地、固执地、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等一个不可能。
为什么我会如此孤单?
你占据了我的世界,隔绝了我与外界的联系,却又抽离。
我的喜怒哀乐都被你带走了。
只剩下晒不黑、长不胖、发育不完全的空壳子。
是你让我变得孤单。
如果不是因为你,大概我不会如此孤独。(1)
晚霞似巨大的粉红画布铺满天空,画卷在落日尽头云层激起海波,潋滟波涛折射出七彩光芒。远处的天空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从粉到紫再到蓝,七彩色系渲染于画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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