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23)
再怎么不愿意面对现实,也已经到了必须要回家的时候。
“咱走吧,”徐明海叹了口气,“坐大公共回去。”
秋实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一路往北走,边走还不忘回头望向皇乾殿。
“咱们以后还能再来吧?”
“没问题,只要把今晚先混过去。”
徐明海带着秋实出了公园北门过了十字路口便一路往西走,打算去车站牌子底下等7路。正走着,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香极了的味道。
于此同时,秋实的肚子发出一阵长长的哀鸣。从早上到现在,他除了早饭,就只喝了瓶汽水、啃了个苹果,还在公园里吃了根小豆冰棍,早就该饿了。
徐明海赶紧寻着香气往马路右边望去。只见「便宜坊」的大招牌高悬在侧熠熠生辉。这上面的三个大字看上去油汪汪的,好像是刚刚跟烤鸭一起出的炉。
现在是下班时间,正有三三两两的市民在外带窗口买鸭子。其中一人买好了,拎着塑料袋路过他们身旁,顺便带走了徐明海的眼珠子。
秋实这时看见“7路”从路口慢慢地驶了过来,于是提醒徐明海车来了。
“果子,”徐明海扭头问,“吃过烤鸭吗?”
秋实摇头。
“想吃吗?”
秋实吞了下口水,想起屯子里烤山鸡的味道,点了点头。
“走,”徐明海说,“咱看一眼去。”
说完,他拉着人就蹿到了便宜坊打包的窗口,只见旁边挂着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外带烤鸭,每只9元。
饶是徐明海的数学再不咋地,他也知道自己兜里的钱不够。就在他挠头的时候,只见窗口处又摆上了几个塑料袋。瞅着比其它装鸭子的袋子小一号,他忙上前去问:“阿姨,这是什么?”
“鸭架子。”带着白帽子的售货员连头都没抬。
“多钱一只?”
“3块。”
徐明海赶紧掏兜。他把所有的毛票都捧在手里数了数,可怎么怎么数都不够。俩人里外里就4块钱。买汽水花了3毛,门票5毛,小豆冰棍4毛,现在不多不少只有2块8。
但徐明海还是决定试试,他厚着脸皮挤出一个特真诚的笑来,改口道:“姐姐,我就差2分钱,您看……”
“去去去,这儿是国营单位。”售货员眉头一竖,“不买就赶紧走,别挡着人行不行?”
站在一旁的秋实脸都红了,使劲拽徐明海的胳膊,小声说:“我不想吃了。”
徐明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继续哀求:“姐姐,你就卖我们吧。要不这2分算欠您的,明天再给您送过来行吗?”
“这买卖又不是我自个儿家的。别说欠2分了,差1厘也不行啊!”售货员没好气儿。
就在徐明海和售货员大眼瞪小眼之际,后面有个大姐走了过来:“哎呦喂,我说,咱就别跟俩孩子较这劲了。不就2分钱吗,我出了!”
徐明海大喜,一边跟人道谢,一边把手里所有毛票都搁进了窗口收钱的铁盘子里,然后拿上鸭架子又冲着那个仗义的大姐鞠了一躬。
随即,俩人跑去一边,徐明海打开袋子,用手撕下一个热乎乎鸭子腿来,直直地递到了秋实的嘴边。
片鸭子讲究肉薄,大师傅这108刀下去,其实鸭子身上还剩不少肉,一般人会把架子椒盐儿,或者做汤,都不糟践。
秋实闻着这扑鼻的肉香,愣是抓起徐明海的手又推到了他的嘴边。
“你吃。”
“我不饿!”徐明海又推了回去,“我逛公园的时候不是还吃了俩苹果一根黄瓜呢吗?真的一点都不饿,特别顶。”
秋实此刻实在是饿惨了,他于是便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上去。细嫩的鸭肉被牙齿撕开的瞬间,汁液立刻奔涌而出,鲜美无比,果香盈鼻。无需几口,一个鸭腿瞬间就报销掉。
徐明海立刻又递给他另一只腿,看他继续狼吞虎咽。
秋实在往后的日子里,吃过很多次烤鸭。南派北派、吊炉焖炉、蘸白糖的、甜面酱加葱条儿的、卷荷叶饼的、夹空心火烧的、花样百出。可不管怎么吃,都不如他8岁那年,站在洒满黄昏余晖的马街边,就着徐明海的手,大口大口啃过的那个鸭子腿美味。
等到鸭子身上的肉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徐明海才又把鸭腿、鸭翅、鸭胸上的漏网之肉仔仔细细地啃了一遍。他一边啃,还一边认真解释道:“我不饿,可咱也不能浪费,浪费是最大的犯罪。”
秋实不知道说什么,就怔怔地看着徐明海。看他把鸭架子啃到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最后连油腻腻的手指头都嘬了个干净。
这时候不知打哪儿跑来只小土狗,冲着俩人摇尾巴。徐明海立刻蹲下去,拿骨头给它。
“坐!递爪儿,哎,真乖!”
秋实肚子饱了,理智也逐渐回归。他看着一门心思逗狗的徐明海,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钱都花没了,咱们……怎么回去啊?”
第21章 给祖国七八点钟的太阳泼脏水
晚饭的时候,李艳东正在家准备包饺子。她把和好的面饧上,抬头一看墙上的表,都已经快6点了。今天徐勇单位聚餐,说好了不回家吃饭,可怎么这个点儿了,徐明海也没见到人影?
李艳东想八成是仗着兜里有钱,装大款又带着秋实去小卖部买零食去了。于是一边在案板上狠狠剁着韭菜,一边心里暗骂徐明海这个没出息的。
等她把调好的饺子馅放去一旁,就传来敲门声。推门一看,却是周莺莺。
李艳东烦周莺莺纯属心理原因外加历史遗留问题,无药可医。所以哪怕周莺莺压根不招她,见面还主动打招呼,李艳东也始终摆不出什么好脸来。
“姐,”周莺莺一脸担忧,开口问道,“小海回来了吗?”
“他每次一进院儿,一人能弄出三人的动静儿来,要是回来了你能听不见吗?”李艳东翻白眼。
“果子说学校春游三点结束。按说他们从公园到学校,俩孩子再走回来,路上就算耽误耽误,四处逛逛,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怎么还不见他们人?”
“你问我我问谁啊?”李艳东其实也惦记着徐明海,但嘴上不服软。
周莺莺无奈,和李艳东商量:“我有点放不下心,左眼都跳半天了。要不,咱出去找找吧,学校,街边小卖部什么的。”
就在俩人说话的时候,院门响了,李艳东于是手拿擀面杖第一个冲了出去,打算好好教育教育徐明海。没承想,看见的却是曹老师和张老师赶着投胎似的一路小跑进来,然后就开始扶着院子中间的那颗树叨气儿。
李艳东以及随后出来周莺莺不由得犯傻,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突然找上门来了。
李艳东刚想开口打招呼,就见曹老师抬起头来,脸红脖子粗地大声问:“徐,徐明海和秋实回家了吗?!”
李艳东和周莺莺听见这话,再联系了一下面前这俩位人民教师火烧眉毛的神情,脑子当即就嗡了一声,身子立马凉了一半。
“没回家啊!”李艳东一着急,手里的擀面杖“咣当”就掉在了地上,“我们这儿正纳闷呢!俩人一大早上高高兴兴就走了。到现在,连个影子还没瞅见,这怎么回事儿啊?”
当曹云凤和张莼发现俩人“越狱”的时候,几个司机还凑在一起吹牛聊天。各种国际局势,小道消息信手拈来,从五角大楼到阿波罗计划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直到曹云凤冲到他们面前,临时组建的中情局才不得不宣告散伙。
而负责看押工作的司机师傅对着发飙的曹云凤,这时才知道车门已经被人暴力破解。他于是哭丧着脸表示自己压根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没的。
曹云凤气得当场差点撅过去,而一旁的张莼则出主意,说徐明海他们八成是大雪山没滑过瘾,又偷偷跑回去了。曹云凤觉得有道理,于是重新分配了工作,清点好了学生人数,托别的老师先跟车回学校,自己跟着张老师又跑回了游乐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