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61)
被他这么一问,冰淇淋便早一步抵达了秋实的心窝。发自肺腑的甜浮现到眉间、两颊、嘴角,继而在秋实脸上开出明晃晃的一朵花来。闪得徐明海简直招架不住。
他见秋实兴冲冲走向一旁的自行车,赶紧拦住:“等等,还有个人。”
秋实愣了一下:“谁?同学吗?”
“咳咳,就一女的,说是五中校花儿。”徐明海故意语焉不详,把视线甩得老远。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秋实隐隐觉得不对。
“就是因为没关系才得建立关系。”徐明海不动声色,防御外加进攻,“今儿人家都托人把情书递到我鼻子底下了。说特欣赏我,崇拜我。你说我一男的,哪儿能让姑娘下不来台,糟蹋人家的一片心啊?不合适。”
话音未落,秋实脸上好看的弧度瞬间就消失了。速度惊人得连徐明海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管秋实此刻说出多离经叛道的话来,自己也要改掉动辄抽人嘴巴的封建家长做派,态度友善地跟对方把话说开。
比如,电视里不管是哭天抹泪的琼瑶剧,还是打打杀杀的金庸剧全是男女搭配;比如,有了公鸡,母鸡下的蛋才能变出小鸡儿来——这是他俩10岁前就明白的道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徐明海想说,果子,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别出心裁,唯独在这事儿上不行。他还想说,什么“同”不“同”的,以后不仅当着我不许说,当着别人就更不许提一个字。
可惜,对方压根没给自己借题发挥的余地。秋实垂下头,受了委屈似的不发一言。所以,那长篇大论生生卡在徐明海嗓子眼里没孵出来。
徐明海见对方不搭茬,只得硬着头皮追问:“内什么,果子,你说是吧?”
秋实抬起头,目光从徐明海的脸上一掠而过:“是挺不合适的。糟蹋别人真心,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徐明海:“……”
半晌,俩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站着。暑热熏蕴,只剩四周无穷的蝉鸣。
秋实脸上看不出子丑寅卯,昨晚的亲吻和早上的誓言都像是徐明海一场自作多情的梦。所以,此刻就算给他八百张嘴,徐明海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说:“哎,就你喜欢我那事儿吧……”
诡异暧昧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直到打街口来个漂亮姑娘。她径直走到徐明海面前挥了下手,微笑道:“徐老板。”
女主角既然已经就位,徐明海只好逼自己重整河山待后生,热情问好。
“这是你弟?”薛琳看着秋实打听,“我听朋友说过,你俩就跟连体婴似的。”
徐明海心想,幸亏你那朋友没说我俩跟两口子似的。他于是向薛琳介绍了一下秋实,着重强调俩人是一个院儿长起来的“发小儿”,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略略聊了几句后,没啥约会经验的徐明海便提出一起去隔壁街的冷饮店吃冰淇淋。
大约是“小电灯泡”虽然碍事,但阴郁英俊,话又不多,所以薛琳并没有对徐老板“买一送一”的行为表示不满。
途中,徐明海贫得很,称得上是妙语连珠,雅谑横生。惹得薛琳不时掩嘴发笑。
只是大夏天的,徐明海越说越觉得后颈阵阵发冷。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某人怨念化作的血滴子。
没办法,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让这孩子死心比什么都强。以秋实的成绩和模样,只要不出意外,前途会像金子一样熠熠生光。可他现在分明正朝着一个极度危险的方向滑去。如果不刺激他一下,拽他一把,迟早要抓瞎。
徐明海揣着一肚子苦水,嘴里发挥着段子,面儿上张罗着薛琳,余光留意着秋实,等走进冷饮店时都快精神分裂了。
他挑了个离电扇近的桌子,几个人坐好。徐明海主动问薛琳:“哎,你身上这连衣裙我看着有点眼熟,怎么好像我叔儿店里上过。”
薛琳笑:“就是你店里的货。上个月我参加完市里的口语比赛,拿了奖金,就跟同学一起去隆福寺逛街来着。”
“这也太巧……”还没等徐明海感慨完,秋实接过话来:“那我哥当时肯定没要你钱吧?他见着一般漂亮的姑娘就打折,特别漂亮的那种就白送。”
秋实信口雌黄,造谣不打草稿的行为顿时让徐明海傻了眼。
薛琳听了,嘴角和眉梢同时抽搐了一下,顿了顿说:“那倒没有。你哥忽悠我半天说这裙子特上档次,又是广州的新款,全北京只有他家有。里外里一分钱都没给我便宜。”她继而自嘲,“哎,可能我连一般漂亮都算不上吧。”
“别听这孩子满嘴跑火车!他这儿跟你开玩笑呢!”徐明海有冤无处伸。
“嗯,我开玩笑呢,”秋实一脸无辜,赶紧真诚道歉,“你千万别信。我哥是好人,真的。”
薛琳尴尬地笑了笑。
徐明海的太阳穴开始蹦着疼。
“你说参加口语比赛拿了奖金,那名次肯定挺高的吧?”秋实问。
薛琳赧然一笑,矜持作答:“是我运气好,最后抽的一首诗朗诵是雪莱的诗。他的诗我都特熟,所以占了便宜,拿了第一。”
聊文学谈理想是当下所有优秀青少年的标配。秋实投其所好,主动跟薛琳聊雪莱,立刻博得对方的好感。俩人说着说着,对话内容就从徐明海听得懂的中国话变成了他听不明白的外国话。
毫无语言天分的徐明海同学走不进好学生的世界,只得站起来去买冰淇淋和汽水。
当老板弯腰从冰柜里找八喜的时候,徐明海侧身看着一旁聊得越来越热烈的少男少女,心里开始有点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来,果子可从没跟自己聊过这么上档次的话题。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自己不学无术。
他此刻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觉得果子可真给自己长脸。态度不卑不亢,行为举止得体。跟同年级的那些傻孩子比起来,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徐明海正观察着,薛琳突然抬手,从秋实校服领口处摘了片槐树叶,两人相视一笑。
一股潮湿的酸意顿时侵袭了徐明海的胸口,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慢,让他不觉赶紧抓起一瓶汽水镇了镇额头,企图把这劲儿压住。
“曲奇味儿的没了,小伙子。”老板翻了半天,直起身子,“你非要的话,我从后面给你拿去。”
徐明海下意识回答:“我弟就喜欢吃这味儿的。麻烦您,受累再帮我们看看?”
老板于是跑到库房,过了几分钟抱出一纸盒冰淇淋,把里面曲奇味的给了徐明海。
徐明海道谢付过钱,拿着八喜和汽水,转身走到桌边。谁知,他刚一把东西放在各人的面前就迎来了薛琳饱含敌意的目光——而这姑娘今儿才给自己写了情书诉衷肠。
不是,这都他妈的都哪儿跟哪儿啊?
只见薛琳转头问了秋实句什么,徐明海在结尾处勉强捕捉到一个单词——“普雷博哎”。而秋实则回她了句什么,里面有个“乌门奈啧”。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徐明海的第六感已经发出了“game over”的警报。
他刚要打断俩地下工作者发国外暗号,薛琳就“噌”一下站起来。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抓起瓶开了盖的汽水就冲徐明海泼去。
“真看不出你原来是这种人!流!氓!”薛琳字正腔圆给徐明海定了性,然后转身把瓶子“咣当”撂在柜台上,直接夺门而出。
长这么大头回被姑娘骂流氓的徐明海直接愣在原地。橙黄冰凉的汽水顺着他的额头不停滑落,俩眼珠子煞有介事地镶在眼眶里,像是个摆设。
第54章 怪物(上)
等徐明海反应过来,秋实正弯腰墩给人家地呢。老板则躲在柜台后面鼓着脸噗嗤噗嗤地放气,一看就是想笑又觉得挺不合适的,憋坏了。
等收拾得差不多,秋实把墩布还给老板,随即从兜里掏出陈老师早上留给他的那条手绢帮徐明海擦头拭脸,贤惠小媳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