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52)
角落里有男生凑在一起吞云吐雾;也有涂着鲜亮口红的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集体打扮得像是遭到资本主义腐蚀的美国高中生。
寿星这时终于露面。他颠颠地飞奔过来,跟徐明海打完招便一把抱住秋实的腰,然后大声嚷嚷:“驸马,我想死你了!”
旁边有姑娘笑:“这就是那个给你写了一年作业的’驸马’啊?诶,帅哥,你能也帮我写作业吗?”
“你们这帮小妖精都别惦记他!”衡烨假装抹眼泪揉胸口外加仰天长啸,“我秦香莲命苦啊!”
“小帅哥不许惦记,那我们惦记大帅哥行吗?”有人打量徐明海。
“那可就不归我管了,嘻嘻。”衡烨把下巴搁在秋实的肩膀上,贴着对方的耳朵问,“你是不是又背着我蹿个儿了?”
“嗯,”秋实点头,“前几天量的,将将过178。”
“还有没有王法啊?!我还比你大一岁呢!才175!”衡烨大惊失色,然后用力压了压着对方的肩,“千万别跟你哥学!长那么高干嘛?做衣服都费料!”
秋实看在他今天过生日的份儿上,非常给面子地随他去闹。待对方撒欢儿完毕,才把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衡烨拆开一看是件花花公子的T恤衫,立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的喜形于色。
“小烨子,干嘛把家里弄成这样儿?”徐明海打听。
“嗨,我本来还想包个歌厅玩儿呢!找了几家,都说不接待学生,还假模假式地教育我,说什么’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衡烨抱怨,“切,这帮大人可真没够劲的,他们自己年轻那会儿什么样心里没数么?虚伪!”
“我看来的人不少啊,”徐明海看了看四周,“不只是高一的吧,瞅着都挺成熟的。”
“从高一到高三的都有,关系好点的都来了。”衡烨解释。
这时从别的屋里走出几个人,他们见来了新朋友就走过来打招呼。衡烨于是忙给双方作介绍。其中一个打扮得挺时髦的姑娘主动跟徐明海搭话:“你才16啊?看着跟18了似的。”
“你就当他18呗!”衡烨笑得很有深意。
“那哪儿成啊?”她挑着细细的眉毛端详徐明海,“那不是把人家小孩儿都带坏了吗?”
这时候响起门铃声,衡烨忙跑去开门,同时还不忘扭头提点姑娘:“我海哥可还没女朋友!”
“这么纯啊?”姑娘嘴角擎着笑,“我还以为你这样儿的身边肯定断不了人呢。”
秋实站在旁边,看着她一阵阵地送着眼风,心里有些堵。所幸徐明海只是顺便应和了几句,并没有要打蛇随棍上的意思。
这时,一个男生递给徐明海一盒软包希尔顿:“哥们,抽这个行吗?”
徐明海道谢后接了过来,然后用食指轻轻在烟盒上敲了几下,一根香烟就流畅地跑到了他的手上。对方抬手递火,他低下头去,橘红色的微光随即在他嘴边明灭闪烁,呛人的味道顺着袅袅白雾飘了出来。
看着这个场面,秋实不觉有些发愣。他盯着徐明海手里越拉越长的烟灰,一股不安十分突兀地涌向了心头。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自己居然不知道?
正胡乱想着,一根同样牌子的烟就被递到了自己鼻子下面。秋实一口回绝:“我不会。”
刚才那个姑娘终于把媚气的眼神从徐明海身上撕了下来,然后放到了秋实身上。她打趣:“爷们儿哪儿有不抽烟的?”
秋实看到她眼里的轻视,语气中不经意就带了凉意:“你当我是娘儿们好了。”
“哎呦,你可比娘儿们盘儿尖。”姑娘上下打量了秋实一番,笑着说,“瞅瞅你这皮肤,你这双眼皮儿,你这鼻梁……诶,你要是和衡烨一起来我们学校读书就好了。我打包票,Mr.Wilson肯定喜欢你这样儿的。”
几个男生听到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顿时变得既暧昧又古怪。
徐明海隐约觉出哪里不对劲,便借口一起去厕所想要把人拽走。可秋实一没笑,二没挪地方,只面无表情地追问:“我什么样儿?”
姑娘把那支被秋实拒绝掉的烟拿在自己手里。她点燃后吸了一口,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出来,然后拿开玩笑的口吻轻快说:“同性恋那样儿的呗。”
就在秋实听见“同性恋”这三个字的瞬间,只觉得眼前突然刮起一阵毫无来路的妖风。这个颧骨颇高的姑娘转眼便成了蝶谷医仙。她手拿银针轻轻一挑,就破了自己密不透风的心房。
随后,姑娘伸出五指倏地了进去,一下就攥住了那只怪物的爪子,活生生地把它从暗无天日的地方掏了出来。
“看,这个玩意儿就叫’同性恋’,”她笑眯眯地说,“你其实一直知道的,对不对?”
秋实于是看见“同性恋”冲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不停地高声吼叫。
他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其代表的含义和危险。
那些莫名想要亲吻徐明海的念头,想要一辈子和他待在大杂院里的渴望,还有怎么都无法消解掉的不安和占有欲,一丝一毫都有了依据。由于长久以来的顽疾终于找到了症结,相比起对这三个字天然的恐惧,秋实首先感到的竟是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而徐明海听见这词后则立刻冷了脸,厉声道:“过了吧,姐们儿。有这么跟孩子聊天儿的吗?我弟还不到15呢。”
“那怎么了?你看他这个儿,哪儿还像个孩子啊?”姑娘轻哂一声。
此刻在衡烨的地盘上,又赶上人家过生日,徐明海不好发作。他丢给那姑娘一记眼刀,便拉着秋实转身坐到了远处的组合沙发上。
秋实坐上去后才发现,衡烨家的高级沙发实在是太软了,一点支撑力都没有,害得自己的身体此刻像是细沙一样止不住地向下塌陷。
徐明海见秋实脸色发白,赶紧说:“那女的什么眼神儿啊?脑子不清楚,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上来就胡说八道,你别生气。”
秋实看着徐明海,心里进退失据。
他想说:徐明海,她没胡说八道,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眼神都好;徐明海,我真的没生气,只是开始有些害怕了。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借着徐明海的手,把那半截子烟猛地送到了自己的嘴里。秋实用力一吸,冷峻儒香的味道立刻就跑到了嗓子眼。紧接着,强烈的眩晕袭来,引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徐明海见状一下子把烟夺了回去:“有病啊?”
“你不也抽吗?”秋实怔怔地看着他,“我跟你学的。”“你怎么不跟我学点儿好啊?”徐明海说完,突然觉得好像自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的地方能让人家学的,于是赶紧找补,“哎,你是不是嫌我烦了?烦我也没用,反正我得替干爹干妈管着你。”
“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秋实追问。
“偶尔才抽抽,我又没瘾。只不过人家递烟要是不接着,显得有点儿不合群。”
“不合群……”秋实喃喃重复了一遍,“你是怕跟大伙儿不一样?”
“不是怕,”徐明海耐心解释,“是没必要。”
半晌,秋实开口:“我记得咱们小学有一次去陶然亭春游。三个年级,好几百的学生。你第一个跑去滑大雪山,走铁索桥,跟所有老师对着干。你觉得……有必要吗?”
突然被人提及小时候的顽劣事迹,徐明海破天荒感到些许难为情。他干咳一声:“那时候不懂事儿,成天就想着怎么嘚瑟出风头。再说了,你后来不也跑上来了吗?”
“我根本不想出那个风头,只想陪着你,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上面。”秋实盯着徐明海手中仍在断断续续上升的烟雾,回忆道,“我记得那个铁索桥特别高,当时根本不敢往下看。可我知道你在前面等着我,所以就敢豁出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