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99)
对方身着云山灰的贴身长衫,眉清目朗,笑意盎然,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我挨这儿等你等得黄瓜菜都凉了,怎么才来?”
郑鸿卓疯了似的狠狠抱住他,几乎要把人嵌进自己胸膛。
“你一点儿都没老,”关世君仰头看着郑鸿卓,用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还是英俊得使人害怕。”
“世君……”千言万语在郑鸿卓的喉咙里跌宕,最后化作一句喃喃的:“我们以后再不分开了。”
“当然不分开。分开我去哪儿吃Pasteis de Nata?你倒好,这一下儿就偷了60年多年的懒儿。”关家小爷依旧是不饶人的口气,“郑公子,麻利儿给我烤蛋挞去!”
“好,现在就做。”郑鸿卓擦干眼泪,抓住关世君的手,十指紧扣,朝着前方走去。
秋实于梦中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泣不成声。原来,爱真的可以让人不老不死,不灭不熄。
“小果子,怎么又掉眼泪了?”
“替您开心。”
“开心是好事,但千万别学我们这样儿。果子,听九爷一句劝,等念完书就回北京去吧,小海一直找你呢。”
“靓仔,听我一句劝,茫茫人海,真嘅很难揾啊。”
在香港某处的大厦单位里,徐明海看着黄老板介绍的这位“前香港皇家警察”张Sir,觉得他和「刑事侦缉档案」里牛逼闪闪的张大勇督察一点儿都不像。
“张Sir,我发誓,上个礼拜我真在红磡见到他人了。”徐明海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放进对方眼眶里让他瞧瞧。
“不是我不想做你生意,”张Sir从办公桌上拿起今晨的报纸晃了晃,“人家有钱人过世,可以整个身家捐出来搞个乜基金玩。你有几多钱可以拿来揾人?万一他只是同你一样来听演唱会,其实根本还在内地呢?”
这么听上去,张Sir确实有职业操守,至少比那些一拍胸脯什么都敢答应下来的二百五靠谱。比如徐明海他自己。
徐明海只好继续央求:“张Sir,你说得有道理。但香港我也不想放弃。看在咱们都是黄老板朋友的份儿上,你帮帮忙。他说每季你都会从他那里订限量款包包送太太,跟你很熟的。”
“咳咳,”张Sir心虚地看了眼外面,“哎,真是怕了你。资料给我,我先帮你联系报社登寻人启事好了。”
徐明海赶忙道谢,然后把随身的照片,个人资料统统交给对方。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响起,一看来电是冯源,徐明海忙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就跑去门口接电话。由于这几年国家打击盗版力度越来越大,冯源后来就干脆跟着徐明海一起倒腾衣服了。
“喂?有事儿快说,我这儿忙着呢。”
“我的徐老板,不是急事儿我也不敢招你。动批那新楼今儿正式开始招商了!”冯源语速极快。
“招呗,咱之前不都铺好路了吗?一个摊儿2万,咱一口气拿10个,签15年。”徐明海揉了揉太阳穴。
“操,但架不住他们丫坐地起价儿啊。现在一个摊儿张嘴就要4万。您还别嫌贵,您不要,有的是人要!”
徐明海听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虽说他这几年生意做得算是顺风顺水,可绝大部分现金流都压在货上。钱刚一进来马上又得出去,才能实现一波又一波的良性循环。可现在说好的20万陡然变成40万,压力一下就上来了。万一动批这个新楼不如那几个老楼火,过不了一年,自己就得被活活拖死在这上面。
“到底怎么着啊,我等你信儿呢。”冯源在那边焦急催促,“要不……咱少拿几个?”
而“少拿几个”这个选项,对徐明海来讲同样不甘心。就在五六年前,动批一个摊儿才3千,如今飙到4万,怎么算,利润空间也远比倒卖服装强。
“你,你容我琢磨琢磨。”徐明海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那我就站在招商办公室门口儿等你啊!”冯源那边挂了电话。
徐明海心事重重回到屋里,见张Sir已经拿出一式两份的委托协议。多亏小时候看过的各种盗版漫画,徐明海对繁体字毫不陌生。他大致浏览一遍,然后签字道谢。
“很纠结啊?”张Sir突然开口。
“什么?”徐明海愣了一下。
“刚刚不小心听到你讲手提。”张Sir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哦,是的。”徐明海坦荡回答,“谈好的摊位价格现在突然涨了一倍,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你问我意见,肯定是要15年的摊位啦。”张Sir起身送徐明海,“北京,那可是首都!靓仔,你信阿叔。内地不管是房地产还是商业地产,未来发展肯定会让人惊掉下巴的。喏,香港就是例子喽。你别看这几年有些低迷,但我对两边都有信心。”
“您打哪儿来的信心?”徐明海实在忍不住问。
张Sir笑:“97’大限’,我身边很多人都移民了。但我没走,李嘉诚也没走。人,本身就是信心。”
徐明海从冷气十足的大厦来到热气滚滚的街边。他看着周遭那些光鲜靓丽的都市男女走来走去;看着一座座琉璃宫似的写字楼刺破云端;看着路面上各种高档的私家车首尾相连。
半晌,他掏出手机,给冯源拨了过去。
只响了一声,那边就马上接起:“徐老板,怎么着?”
“拿。”徐明海作出决定。
“拿几个?”冯源追问。
徐明海深深吸了口气:“20个。”
第92章 刻舟求剑
2003年6月25日,一架从澳门飞来的空客A318平稳降落在北京T2航站楼。
此时的机场和前一阵的萧条比起来,明显热闹了不少。书报栏里摆着一份份当天的京华时报。喜庆的大红封面上印着醒目的「北京“双解除”」字样。配图是两个人激动地举着“真牛”,“胜利了!”的标语。
在刚刚过去的半年里,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如同活在梦中。从年初开始,关于“怪病”的各种消息就甚嚣尘上。一直到3月12日,WHO正式发布SARS全球警报。再到昨晚,WHO宣布撤销对北京的旅行警告,并将北京从非典疫区名单中删除。
消息刚一发布,身在澳门的秋实就向华嘉辉提出要回京。迫切的神情宛如扑棱着翅膀要归巢的鸟儿。
华嘉辉万分无奈,问他:“6年前你说怕痛苦周而复始,所以不再做’果子’,要做’阿秋’。现在你书念完了,眼前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前途一片光明,何必赶着回去伤自己的心?”
正如华嘉辉所说,秋实已于2001年从澳大中文系毕业,同时多拿了一个国际综合度假村博彩管理的学位。
次年,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长达40年的垄断经营权到期。第一任行政长官何厚铧决定以此为契机,大刀阔斧地改革当地博彩业。
华嘉辉得到第一手消息后,不免感到有些落寞。这么一来,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葡京注定将成为过去式。而秋实则旁观者清,对华嘉辉说,不管再怎么改革,贵宾厅和叠码仔制度不会变。政府开放赌权,是要致力于把澳门打造成东方的拉斯维加斯。
而这么一来,这里就不再单单是赌徒们的乌托邦,而是集酒店度假村、会展中心、娱乐场和大型歌舞表演于一体的合家欢旅游目的地。华嘉辉因此信心大增。
同年,澳门政府便以公开竞投的方式,一共下放了三个牌照给到银河娱乐、永利和澳门博彩 。其中,“金沙”会于明年开业,这将是澳门历史上第一家外资赌场,有着里程碑般的意义。
而由于华嘉辉目标明确,行动力惊人,已早一步和金沙搭上线,获得了其中一个贵宾厅的经营权。跟老美打交道,语言是第一位,过程中有一个懂博彩管理的秋实在身边,俩人总是事半功倍,默契十足。
现在疫情终于过去,而且从下个月开始,内地就要开始实施试点个人港澳自由行。华嘉辉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秋实却非闹着要回一趟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