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70)
“姐,那一般的我就不给您推荐了。你看看这个,出口转内销的。”——这是碰上了挑剔的主顾。
“试不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儿转身儿都费劲,怎么让你试裙子?”徐明海百忙之中连喝了好几口水,皱着眉,“妹妹,你要不拿一件去西口的公共厕所试吧。不满意再拿回来,我给你换。”
嗯……这是碰上要宽衣解带的了。
“帅哥,这不是有帘儿吗?帮我挡着点儿不就得了。厕所里人那么多,我要一不留神磕着碰着,你不心疼啊?”妹子嗔笑,“你这人怎么这么保守啊?”
徐明海翻了个白眼,心说哥哥我前卫着呢,说出来吓死你!偏这时,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帮她挂帘子吧,你忙你的。”
三年前那次意外后,秋实向学校提出休学。班主任和年级组长知道他家的情况,再加上他跳过级岁数本来就小,休学一年也不耽误什么,便只要求“监护人”在申请书上就同意办理。
秋实左思右想,最后把“监护人”的帽子戴在了九爷脑袋上。
九爷愈发老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生活上也能自理,但糊涂起来不认人的时候越来越多。
秋实拿着申请书,鼓足勇气把事儿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越说动静越小,到最后几乎失声。可九爷却难得的清醒了,他把青筋凸起的手抚在秋实肩上叹了口气,不说不问,直接大笔一挥,认了这个“监护人”。
而徐明海也跟爹妈正式摊牌,说毕业后想直接下海挣钱。
对于自己儿子压根不是学习这块料,李艳东算是认了命。反正高中毕业在当时也是说过去的学历。东边不亮西边亮,保不齐徐明海就是个经商奇才呢?这么一想,她也就不较劲了。
徐明海有陈磊广州那边供货商的电话,后来联系上交代了情况,人家对方也唏嘘不已。看在后生仔孤苦伶仃的份儿上,同意把原来订的“做货”换成价值相当但相对低档些的“大货”。
货发过来,徐明海当时一个没本儿的未成年人,愣是敢开车带上秋实和成捆的衣服直接奔向海淀区各大高校门口,支起后备箱就吆喝起来开卖。
徐明海脸皮厚口才好长得帅,外加上身边杵着个负责收钱的衣服架子,一下就把周围卖毛鸡蛋和手套袜子的小商小贩比了下去。
摆地摊薄利多销,成本低,灵活性强,收益可谓是立竿见影。唯一的风险就是时不常被城管追着大街跑。以至于给俩人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连平时压马路见着个穿灰制服的都本能想溜。
「民族大世界」的买卖是居委会的几个大妈帮忙搭的桥。离家近,摊位费收得也便宜。虽然档次远远比不上曾经的隆福大厦,但给国家纳税,是正正经经的“个体户”。
此刻,“个体户”徐老板盼了一天,终于听见某位高三生的声音。他扭头见秋实背着书包出现在摊儿前,没好气儿的脸上立马泛起一层厚厚的冰糖渣子。差点把那位闹着要试裙子的妹子齁一跟头。
“今儿够早的,”徐明海接过对方沉甸甸的书包放在一旁,“没上晚自习?”
“嗯,老师开恩。”秋实说着,走进去弯腰拾起封门用的白布,一抬胳膊就挡住了妹子,随即里面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上棉服了?”秋实低头看了看地上刚到的货。
“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雨,”徐明海说话间就卖出两件T恤,“一场秋雨一场寒,天也该凉了。”
这时赶巧卖饭的推着小车路过,徐明海赶紧招呼阿姨,又问秋实:“想吃什么?”
秋实老实不客气:“想吃肉。”
于是徐明海要了四个荤菜盒饭。
里面的妹子也终于换好裙子走了出来。她挺胸收腹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仙女下凡。”徐明海忙着给人家付盒饭钱,头都没抬。
“切,”妹子把一记白眼还了回去,冲着秋实问,“你说呢?”
秋实认真点评:“挺有气质的,像「为爱痴狂」里的刘若英。”
妹子倒吸一口凉气:“哇塞!你可真有品位。我就喜欢刘若英,觉得她特文艺,特有范儿。”
徐明海赶紧就坡下驴:“那就穿着走呗!”
这话正中妹子下怀,她点头:“成,我就不换回去了,老板给个袋儿。”
秋实忙帮她换下来的裤子装好。妹子连价都没侃,十分痛快地付了钱,拎起袋哼着歌,走了。
“果子你可以啊,”徐明海端着盒饭说,“我以后就拿’刘若英’仨字儿当夸人的词儿了。这位干嘛的?唱歌的还是演电影的?”
秋实接过盒饭:“双栖。”
“懂了,一个人挣两份钱。”徐明海概括总结。
俩人正说着,外面淅沥沥下起雨来。看来天气预报没蒙人。
「民族大世界」没有顶,只有一小间一小间密密麻麻的平房。行人被雨一浇,没处躲也没处藏,立马四散逃窜,几分钟后便只剩一地泥泞。
“哎,老天爷真是见不得我挣钱。”
这边的下水系统历来堪忧,徐明海一面埋怨老天爷,一面非常有经验地在门口堆起沙袋,反手关门挂帘。刚刚还喧嚣扰嚷的市场一下子变得无比静谧,屋里也暗了下来,唯有雨声愈来愈大,渐有瓢泼之势。
买卖一时半会是做不成了,俩人于是找了些报纸铺在地上直接坐下。秋实打开四个白色塑料泡沫餐盒,杂乱的斗室立刻被饭菜的厚重香气填得满满当当。
“也挺好,咱能踏踏实实吃个饭。”徐明海把一次性筷子替对方掰开,蹭了蹭上面的毛刺,“上了一天的课,饿了吧?”
“嗯,下午就饿了。”秋实猛扒了几口饭,然后啃着红烧鸡腿,笑着说,“徐老板真大方,盒饭都四个四个地买。”
徐明海只瞅着狼吞虎咽的人发愁:“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再这么长下去可怎么是好。”
秋实抬起头拿油乎乎的嘴快速亲了徐明海一下:“那你就叫我哥,我疼你。”
徐明海无端端红了脸。这孩子,真讨厌!
“哥,”秋实往嘴里继续送饭,“今天老师跟我说了报志愿的事儿。”
“这么早?”徐明海问。
“我以前跟她提过大学想去广州上,今年正好学校有X大保送的名额,所以陈老师就跟我聊了聊。”
徐明海心中一跳:“你怎么想的?”
“现在的情况……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秋实吃饭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你这摊儿生意挺稳定,离家又近,叔叔阿姨也放心。而且,我要是在北京上学,就可以申请走读,照顾九爷也方便。”
那就是不惦记去广州了,徐明海认同地点了点头。
九爷比起三年前,健康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恶化着。去医院看,大夫说,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老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蕴含着无力回天的惆怅。人要是不死不老多好?永远年轻,永远相爱。
神悯世人,不见白头。
吃着吃着,秋实一不留神把鸡腿骨头掉身上了。
徐明海不由得“啧”了一声,说了句“真是个漏嘴巴”就放下盒饭帮对方把外套脱下来。结果一抖落,从兜里掉出几个小小的塑料包来。
徐明海捡起来一看,傻眼了。
“不是,果子,你这,内什么,哪弄来的?”
秋实歪头看了一眼,理直气壮道:“哦,刚才走到路口的时候,人家塞给我的。”
“光天化日走大马路上,人家往你兜里塞避孕套?”徐明海不信。
“好像是街道计生办搞活动,免费提供,见人就给。不是我主动要的。”秋实咬着筷子头问,“大马路上发避孕套怎么了?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你有意见?”
“……”徐明海心说这上纲上线的毛病都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