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55)
他闭着眼,仿佛置身无尽的浓黑之中。脑子里像是过电影一样,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这些年的时光伴随着嘈杂切切的背景音像是一辆绿皮火车,带着他呼啸着回到了大杂院。
然后,他就看见十岁的徐明海正冲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不点追问:
“哎,你谁啊?男的女的?”
这个问题让如今的少年尝到一种绵延不绝的酸楚。
秋实徒劳地想,要是真能选就好了。哥哥妹妹,天生一对。这是人民群众多么喜闻乐见的经典搭配啊。可另一方面,他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渴望成为一个女孩,同时也不想让徐明海当女孩,他们现在这样子就挺好的,除了没地方给发结婚证。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鼻尖突然被人轻轻掐住。对方手指上沾染的烟草味一丝一缕地钻进呼吸道里,秋实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徐明海:“差不多行了。 再装就没劲了啊。”
秋实于是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脸,此时此刻看起来格外地让人怦然心动,也格外的宿怨深仇。
“我才不信你两罐啤酒就能醉。过年的时候,你陪九爷喝了盅白的也没见趴下啊。”徐明海一副心明眼亮的样子。
秋实被人戳穿,顿时感到一种压迫已久的委屈和愤懑。他打开徐明海的手:“那你干嘛假装上当?”
“小醋坛子,”徐明海飞斜着眼睛笑着说:“我刚才要是不抱你进来,八成这辈子你都不理我了吧?”
秋实听了这话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他瞪着眼直勾勾看着徐明海,心里一万个念头此起彼伏。
“要说你如今这分量也不轻,天天接来送去的还不成,干脆拿我当天桥扛大包的了。”徐明海抱怨完,又问,“今天是不是过得不痛快?觉得自己特憋屈,还没地儿说理去?”
“……”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徐明海哀哀地叹了口气,“这么帅的小伙子,从来没见你对哪个姑娘感兴趣过,给你的小纸条人传人,都递我手里来了,不过都被我直接给灭了。”
这下秋实连呼吸都停滞了,心里的一团火“呼”地就蹿到了半空中。
“不容易啊不容易,我们家果子终于开窍了。”徐明海拨弄着秋实额前略为濡湿的头发,笑着说,“我就等着你这天呢。”
徐明海知道?徐明海知道!那团火从空中一下子又落回到了秋实的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一起痉挛。可还没等他把一肚子的五味陈杂尽数消化,就听徐明海说:
“你看上那个江爱芸了吧?”
秋实千回百转的一颗心“哗啦”一声,粉身碎骨。
也许是他此刻张着嘴的表情太过茫然,徐明海立刻就笑着说:“行了行了,别难为情了。你跟我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他压根儿就没长着那根筋!——衡烨的话言犹在耳,一语成谶。
秋实六神归位,努力把想把掐死徐明海的冲动平息下去。他缓了缓,然后旁敲侧击道:“你不是最喜欢聂小倩了吗?她长得那么像王祖贤,你没看上?”
“说实话,她是挺好的。性格也比咱学校的女孩儿都清爽,既不黏黏糊糊也不假模假式。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肯定不能跟你抢啊。”
徐明海一副哥俩好的口气说完,转而又挤兑道:“居然吃你哥的醋。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只会自己闷头生气。瞧你那可怜见儿的。”
秋实于是从徐明海乱点鸳鸯的脑残行径中看到一线生机。他故意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那你能不理她吗?”
徐明海一挥手:“能!这有什么的啊?”
秋实初战告捷,继续说:“那你带我回家吧。”
“走!哎,不对,你等等……”徐明海悬崖勒马,一脸不解,“我怎么弄不懂你这个逻辑啊?你不是喜欢她吗?干嘛走呢?留下来多跟她聊聊。你俩之前就见过,算是有感情基础。你放心,我肯定不去干爹干妈那里告你黑状,说你今天抽烟喝酒谈恋爱。哈哈!”
徐明海还觉得自己个儿怪幽默的。
“我……”秋实暗自咬牙,“我得回去想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喜欢人家就上呗。”徐明海摊手。
“你还记得杨卫安吗?”秋实问。
徐明海当然记得杨卫安,当年的有钱人凤毛麟角,杨卫安那可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杨卫安是江爱芸的舅舅。”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徐明海若有所思了片刻,继而想起那个专家反复强调的“支持鼓励”。
他于是义正辞严道:“嗨,那又怎么了。只要是自己真心喜欢不得了?你只管往前冲,天塌下来,哥给你扛。我说果子,你从小到大可不像是那么怂的小孩儿啊。第一次情窦初开,怎么能连试都不试就打退堂鼓呢?以后千万别跟别人说你是我弟,忒跌份。”
半晌。
秋实:“你真这么想?”
徐明海:“骗你干嘛?”
“行,”秋实轻点下颌,“徐明海,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
第47章 像风一样突然袭来
夜深了,整个条胡同都睡了。
北京五月夜里特有的大风在胡同里嚎啕着冲撞,听上去有种头破血流的感觉,挺瘆人的。
秋实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凝视着窗外于浓黑处一盏光线稀薄的红色小灯。盯得久了,意识中就又出现了徐明海和江爱芸对视时的画面。
胸口一下子就闷了,陌生的燥热像风一样不停地往身体灌。他辗转了半天,最终还是一翻身坐了起来,踩上拖鞋打开门便往西边的屋子跑去。
轻轻敲了几下门就开了。徐明海穿着小裤衩,睡眼惺忪地站在那里。皎白明亮的月光笼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溅起一层茸茸的毛边。
还没等对方开口,秋实便沉着脸伸手推了他一把,然后低着头,理直气壮地蹿上了人家的床。
徐明海面对这半夜突发癔症的青少年,只想给电视上那位专家烧一柱高香。要不是他老人家传道解惑,自己现在八成就得带果子奔德胜门的安定医院。可话又说回来,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也没像他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徐明海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掩好门翻身上床,见秋实面朝墙壁不声不响跟个大虾米似的弓在那里,被迫拿出长兄如父的态度说:“聊聊?”
等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完全没有要张嘴的意思,徐明海只好作罢。他躺在床上由衷感叹:简直是要了亲命了。刚开始犯毛病就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要是再折腾下去,果子什么时候能出叛逆期不知道,自己提前进入更年期肯定是没跑儿了。
徐明海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番,就手给对方光洁赤.裸的身上盖好毛巾被。困意再度袭来,他睏盹地阖上了眼,终于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秋实缓缓转过身来。
那些压抑的情绪和渴望,在此刻的漆黑阒寂中茂密且急速地开始膨胀。于是视线代替了手指,秋实用目光轻轻抚摸着徐明海起伏的身体轮廓。
他忍不住想,“同性恋”要怎么“恋”?除了亲嘴儿还干嘛?
念头转到这里,他轻轻地把小腿搭在了对方身上。随着温热的触感传来,秋实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做贼似的。
等了一会儿,见侧卧着的徐明海没什么反应,秋实胆子便又大了些。他伸出胳膊搂了过去,并用光洁紧实的小腹贴上了人家的后腰。
至此,秋实拥着热气十足的徐明海,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偷亲他的淡蓝色夏天。这么“恋”就挺好,秋实想,他能这么跟徐明海“恋”一辈子。
徐明海此刻正睡得五迷三道,下意识就嘟囔着问:“嘛呢?”
“冷。”秋实十分刻意地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