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 ”他把夹着两张游乐场门票的教材递给江叙, “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讲台上的老师得体, 学生谦逊, 自然也没有人在嘈杂鼎沸的人声里, 注意到沈方煜请教的问题:
“江老师能抽个空, 跟我去过结婚纪念日吗?”
江叙正低着头在收拾东西, 闻言翘了翘嘴角。
他瞟了一眼沈方煜手里的书,“挺专业。”
“这不是我的书,”沈方煜说:“是我一学生的,反正他也不看,我就随手拿来翻翻。”
他边说着边在江叙面前翻了一遍那本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书,”他看了眼江叙批注密密麻麻的教材,对他道:“还是你备课的这本漂亮。”
江叙把自己的书递给他,“那你拿去看。”
沈方煜站在讲台下面,接过书看了两眼,又仰头看向江叙,“哎江叙,你觉不觉得,这教室挺眼熟?”
江叙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沈方煜说:“这好像是你还我衣服的那间教室。”
江叙:“衣服?”
虽然教室是不是这间,江叙想不起来了,但沈方煜的话确实勾起了他一点回忆。
那会儿好像也是个冬天,教务处排考试排得有点不合理,有两门考试离得太近,后面那门考之前留的时间特别短。
江叙和沈方煜照例是在教室熬到最晚的那一批,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距离早上考试的时间越来越短,江叙脑子困得发懵,拿凉水洗了无数次脸都无济于事。
他其实有点想回去睡了,然而一偏头,就能看见沈方煜还拿着只笔在书上划来划去,看起来精神相当好的模样。
于是好胜心强的江叙硬生生顿住了回宿舍的脚步,坐回了教室。
结果沈方煜在他背后很低地笑了一声,吊儿郎当地说道:“想回去睡就睡吧,没事儿,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气得江叙当即撕了张草稿纸写了一句“沈方煜傻逼”。
然而字还没写完,江叙终究是没有扛过困意的侵袭,彻底睡了过去。
沈方煜斜眼睨着前面的人脑袋一栽一栽的,最后彻底趴了下去,志得意满地收起书,单手拎着书包走到江叙面前观摩了一番他的睡颜,还有那张字迹凌乱的草稿纸。
他懒懒地把那张纸叠起来放回去,轻笑道:“傻不傻。”
他说:“我今晚为了拼过你,可是喝了三杯咖啡。”
然而江叙睡得挺沉,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沈方煜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甩着他的包打算往回走,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半晌,他走回来放下书包,三两下脱了外套丢到了江叙身上。
再次见到江叙的时候,是四个小时之后,A医大《医学统计学》的考场,江叙背着包,手里抱了件衣服,他走进门之后,并没有急着找自己的学号坐下来,而是在考场里环顾了一圈。
彼时沈方煜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转笔,看见他抱的那件衣服,眼底带上了一点笑。
“他在看谁啊?”坐在沈方煜身边的霍成春压住了心里的小鹿乱撞,故作平静道:“我怎么觉得他在看我?”
“应该不会,”他身后的李亚雷分析道:“这个角度,应该是我。”
那时候的沈方煜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室友的叛变,以为他们在闲聊,于是跟着道:“赌不赌,他在看我。”
结果还没来及押注,江叙径直走到了沈方煜面前,把那件衣服丢给了他。
“你不给我洗洗?”沈方煜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挑衅道。
江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把自己的校园卡拍到了沈方煜桌上,“自己拿去洗衣房刷。”
沈方煜的目光从江叙脸上挪到那张卡上,卡片上江叙的照片依然不苟言笑,和眼前人如出一辙的冷冰冰。
他把那张卡拿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我要不还给你,你打算拿什么吃饭?”
江叙没理他,转身坐回了他自己的考试座位。
沈方煜瞥了眼他的背影,把那件衣服拿起来看了看,随意地披在了身上,结果他刚拿起笔,就闻见了清晰的洗衣液味。
冬天的外套不好干,江叙大概率是洗完之后又拿去做了烘干。
早知道不给他盖了,沈方煜想。
这一通折腾,估计江叙拢共就没睡到两个小时。
沈方煜猜的很对,那天晚上江叙基本没睡。
以至于他完全是凭借着毅力答完了整场考试,所以自然也不可能记得那天到底是在哪个考场考的了。
想到这儿,江叙有点儿气,“你还敢提那天。”
“我怎么不敢提,我可是一番好心。”
两人一边聊一边把车往游乐场开,江叙闻言指着远处高耸的蹦极场对沈方煜说:“这也是你的一番好心?”
别人的结婚纪念日不说多浪漫,至少不玩心跳。
万万没想到沈方煜这几天反复念叨着的惊喜是邀请他来蹦极。
“江叙,我发现你的记忆力是真不太好。”
沈方煜提醒道:“你还记不记得,大一那年元旦,咱俩说过什么?”
江叙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些微妙。
医学生一般很少有机会过元旦,因为元旦节之后永远伴随着无穷无尽的考试。
但不管怎么说,元旦也是个节日,因此那天班里的复习的同学走的也比往常要早。
等江叙察觉的时候,教室已经只有他一个了,他看了眼表,夜晚十一点五十,距离新的一年还有十分钟。
他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于是暂时地放下了手里的书,稍微揉了揉太阳穴,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句,“你还不走?”
沈方煜拿着刚接的热水走进来,一边喝一边问他,“跨年呢,你不会还要复习吧。”
“我本来准备走了。”
江叙看了他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
“行,”沈方煜放下杯子拿起笔,干脆应战道:“那咱俩就耗死在这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方煜坐下来复习的那一瞬间,江叙因为跨年而略有些浮躁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声不绝于耳,江叙正打算专注看会儿书,可没过多久,沈方煜突然道:“江叙,去走廊!”
江叙一惊,见沈方煜跑得飞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结果等他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沈方煜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他笑,“真来了?”
江叙转身要走,沈方煜却拦住他,敲了敲刚好指到十二点的表,转头对着走廊外空旷的操场喊了一声:“江叙,新年快乐!”
操场上人很少,冬天的寒风很快吞没了沈方煜的声音,可他眼睛里却依旧满含着笑意,“你也喊一声?”
“你干什么?”江叙问。
“咱俩都放松一下,”沈方煜说:“新的一年的头十分钟,我不想看书,想和平点儿。”
“行吧,”江叙单手插着兜,对他说:“新年快乐。”
“说说新年愿望?”
江叙随口道:“比你考得高就去蹦极。”
沈方煜笑道:“那你这辈子也别想蹦了。”
后来江叙的确没有去蹦,因为他一不小心,又和沈方煜并列了,再后来,他也早就忘记了元旦的前一天夜晚发生过的事情。
山谷幽寂,风声烈烈。
身上紧紧地绑着弹力绳,彼此拥抱着从高空坠落,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让江叙几乎听不清任何其他的声音。
极限运动永远都是肾上腺素最好的催化剂,躁如擂鼓的心跳让拥抱变得更加紧密,十九岁的江叙恐怕永远也想不到,他第一次蹦极,会是和那个扬言他这辈子都蹦不了的人一起。
水面倒影着如同合二为一的影子,终于渐渐变得平静。
身上被风吹得很凉,内里却因为激素波动变得燥热,精神酣畅淋漓,无比地畅快惬意,而许多的话都在这个时候变得更加容易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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