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和他宿舍的室友们不应该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从六人寝换到了两人寝,人均面积增大了而已。
躲着江叙,才像他真的做贼心虚似的。
他沈方煜就不信了,江叙能蛊他一阵子,难不成还能蛊他一辈子?迟早有一天他的身体会和他的大脑一样清醒,就算江叙是塞壬转世,他也能当奥德修斯。
可惜江叙并不知道沈方煜这迟到了十来年的少男情怀,他来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跟沈方煜打一声,就直接让病理科一个电话叫走了。
“江医生,这个阮秀芳是你的患者吧。”
江叙接过病理科递来的检查报告,那天让保安把马浩带走之后,江叙又给阮秀芳开了几个检查,其实问诊的时候他就觉得阮秀芳的情况不太好,果不其然,病理科宫颈筛查的检查进一步佐证了他的判断——
高度疑似鳞状细胞癌。
他步伐匆匆地走回妇产科,推开三号办公室的门,“邵乐,”江叙把检查报告递给邵乐,“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来医院,我等下把宫颈活检和阴道镜的检查单传给你。”
“好的江老师。”邵乐接过检查单,忽然想起了这是昨天见过的那个患者,虽然最终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病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也需要宫颈活检来分型分期,她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同于昨天一副讳疾忌医的态度,邵乐打完电话没多久,马浩就直接闯进了她的办公室,“邵医生!”他双目通红,手抖得厉害,大概想说点什么,又想起前不久差点失手打了眼前的女医生,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他身边的阮秀芳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时间三号办公室格外喧闹。
邵乐不想理马浩,她把江叙开出的检查单递给阮秀芳,安慰道:“先去做分型,别慌。”
这句话一出来,阮秀芳哭得更厉害了,这样的悲欢离合常常在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上演,邵乐虽然见得次数多了,可是每每遇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没等夫妻俩拿到检查报告,江叙率先从病理科拿到了进一步检查的结果,“联系病人办住院吧,”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检查报告,问电话里的邵乐,“还有床位吗?”
“今早刚空出来一个。”邵乐说:“不过病人情绪不太好,暂时不太能听进去我的话。”
她正在劝慰阮秀芳,然而对方的悲伤丝毫没有缓和的模样,已经招致了很多人围观,她着急地都快上火了。
“江医生,”手术室的护士走出来见江叙在打电话,催促道:“下台手术麻醉已经上了,您得尽快过去了。”
“好,”江叙应道:“我尽快。”
他转头对电话中的邵乐道:“你能安抚住吗?”
“我……”邵乐有些欲言又止,她本来想叫江叙帮忙的,可她刚刚也听见江叙很忙,于是摇头道:“没事的江老师”
“先给她办住院,”江叙说:“晚上我跟你去和患者说明情况。”
江医生平时很忙,除非病人的情况很复杂,收病人、帮助病人了解病情、交流手术方案,包括术前谈话这种工作都是邵乐他们来做。
阮秀芳虽然患了癌症,但她的情况只是最轻微的那种,一般主刀医生是不会花时间去陪学生去做这种事的。
可大概遇到难题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比导师的一句“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要更打动人了。
邵乐握着话筒,鼻子忽然酸了酸,而电话那头的江医生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邵乐把话筒放回座机,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走向了阮秀芳。
*
病床上铺上崭新的白色床单,厚重的消毒水味弥漫着整个病房,马浩搀扶着阮秀芳躺上病床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邵乐的解释和安慰下,从骤逢噩耗的悲伤中稍微找回了些理智。
同病房另外两张病床上都是住着人的样子,左边病床上的患者不在,只是床头柜上堆满了东西,右边病床上坐着个穿着红色花短袖正在吊水的大姐,那大姐拿着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跟新来的病友打招呼,“怎么了妹妹,”她问阮秀芳道:“眼睛圈儿怎么红成这样?”
阮秀芳拿袖口揉了揉眼睛,“医生说……我得了癌症。”
“那是早期还是晚期啊?”蔡大姐问。
“是早期,蔡大姐。”于桑刚好从门外进来,听见这一段对话,回答了蔡大姐。
“于医生,”蔡大姐笑眯眯地跟于桑打了个招呼,又给他递了个橘子,“吃个橘子,我男人今天从老家带来的,自家种的,可甜了。”
于桑习惯性地挤了床边的免洗消毒液擦手,对蔡大姐笑道:“您太热心了,”他摆手婉拒道:“我等下还得去隔壁房看病人,这会儿没时间吃,”他说着顺口问了问蔡大姐的情况:“您今天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蔡大姐摇头道:“我好得很呐。”
“咱们病房就属您心态最好了,”于桑笑着夸了一句,偏头去问隔壁床阮秀芳的情况。
他是阮秀芳的管床医师,属于查房次数最多,也是和病人交流最多的那一类。
邵乐办好了出院之后,就直接汇报给了他。
他大致确认了办住院的流程和缴费情况,又看了看检查报告单,对阮秀芳道:“那您先在这儿安顿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找护士。”
眼见他要走,蔡大姐又提起一袋橘子招呼道:“于医生,您这会儿没空就带到办公室去吃吧,就几个橘子,我听说江医生也爱吃。”
于桑闻言扫了一眼塑料袋,透明的塑料袋里确实只有几个黄橙橙的橘子,没放其他的东西,他笑着接过来,“那行,我给江医生带点去,就说是您的心意,先替他谢谢您了。”
马浩见状也拿起一爪香蕉递给于桑,“于医生,我一点心意。”
马浩医闹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妇产科,于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看也没看那爪香蕉,对阮秀芳笑了笑,就径直走出了病房。
马浩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老婆。
蔡大姐是个心直口快话又多的人,见于桑走了,她又继续跟阮秀芳攀谈,“早期癌症多大点事儿啊,妹妹,你不知道,我三年前就查出来得了胃癌,做了手术切了半个胃。”
“这三年我是一月一复查,就怕复发,没想到这胃癌没复发,我倒是又得了什么子宫内膜癌,医生说分期比胃癌还差。”
她一拍大腿道:“我就是个折腾的命,可我不还好好活着呢嘛。”
“你啊,别没让这肿瘤给害死,反而自己把自己给吓破胆了,咱这片病房里的,哪个不是生了大病的,你觉得害这病的人外面满大街找不到一个,可你去走廊溜一圈就能看见,那有头发的就没几个,全是做了化疗掉了头发的,人不也好好过着日子。”
她俨然是个病房百晓生,指着阮秀芳另一边的空床说:“你旁边那姑娘,今年才二十来岁,不比咱们半截埋黄土的人,又年轻又漂亮,可是听说怀了个什么葡萄胎,你说怪不怪?好在于医生说那是个良性肿瘤,比咱们这种恶性的好治。”
她中气足,嗓门儿大,气若洪钟一溜说完,阮秀芳眼睛都直了,“那按你说……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
“反正放宽心,大病小病的,听医生的就对了。”
她说:“我本来啊,在老家医院,那医生都说我这病治不了,连院都不让我住,让我收拾收拾铺盖回去等死,我不服气,又跑到A城来,挂了江医生的号,这江医生看完我的检查结果就说能治,就是有风险,让我回去考虑要不要动手术。”
“我当时就知道我死不了了,”蔡大姐说得起劲儿,蒲扇都忘记打了,“赶紧办了住院,让江医生给我安排手术。”
“我听我男人说,我那手术动了九个小时,江医生饭都没吃,才把我肚子里的肿瘤切干净,反正我醒过来的时候啊,心里头就特别高兴,心想我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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