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何凌山开口,许叔和已抢先回道:“小少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找您的人马上就到。”
何凌山听得莫名其妙,要不是许叔和一贯为人老实,他简直要觉得对方在戏弄自己。他被伙计引着来到靠墙的一处空桌旁,扫了跟过来的许叔和一眼:“你搞什么名堂?”
许叔和被他看得也有些脸红,若不是有许多人在旁,他恨不得对何凌山作好几个揖,好让这位难应付的少主人放过自己。等到何凌山落座后,他才偷偷暗松了口气,对何凌山道:“您先喝杯茶,我去把司机叫来。”
语罢,许叔和像是怕被追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
何凌山干坐一阵子,实在无聊,便没好气地往后一靠,仔细去听周遭客人的谈话。不知是不是过去好些天的缘故,其他人的话题里并没有出现他牵挂的那个名字,这算是一件好消息。散播流言的幕后主使的确有些胆量,殊不论他此举能得到什么好处,光是事迹暴露的后果,就足以让他在刀尖上走一回。何凌山大致能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却没有把握抓住对方,毕竟在三年之前,他就此人手底下输过好几回。
他正想着怎样压下那些流言,桌子忽然轻轻一晃,有片影子投下来,恰好遮住前方的夕晖。
何凌山迅速抬起头,便看到自己的茶桌旁靠着一个人,对方半身都笼在昏黄暖融的阳光中,又带着帽子,完全看不清眉眼。视线相对后,那人屈起手指,将帽檐顶起些许,漆黑的眼睛与勾起的嘴角立时显露出来,原来是在对他笑。
思念了许久的对象忽然出现在眼前,让何凌山一时连话都忘了说,仅是愣愣地盯着对方看。先前他还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这样那样的烦恼,然而一与温鸣玉会面,看到他笑,只觉得眼下这一刻再好不过,连烦恼都变得可爱了。
温鸣玉的身段原本就极为漂亮,眼下穿了一身猎装,腰杆收束得修窄,笔直的长腿裹在靴子里,模样飒爽又倜傥,倒像个年轻活泼的公子哥。何凌山很喜欢对方这副新鲜的打扮,又被那双含笑的眼睛望着,几乎想扑过去抱住温鸣玉磨蹭一番。然而他们身后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报上前不久还登出过那样一则谣言,让他只能生生压下这个念头,对温鸣玉道:“你怎么没有在家里等我?”
“让你回家,你一开口就要和我谈公事了。”温鸣玉摘下帽子,扣在他的头上:“但我今天不想谈公事。”
何凌山接住滑下来的帽子,急道:“可是……”
话还没有说完,温鸣玉忽然捏住他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提,强行让他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同时颇为无奈地开口:“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何凌山尚没有不通情趣到这个地步,匆忙握住温鸣玉的手指摇晃几下,权作是投降。待到对方松手后,他紧张地往左右一望,发现已有不少人把目光投过来,但似乎都不认得温鸣玉,只好奇地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移开了。何凌山心知这里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会过帐后就拉着温鸣玉走出茶棚,小声问:“我们不回家吗?”
见温鸣玉朝自己投来一瞥,他立刻补充:“我……不谈公事。”
温鸣玉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答道:“你要是想带我回去,那就回去罢。”
听他这句话,大有今晚行程任由自己安排的意思,何凌山当然不舍得放过这次机会,也就不再提回去的事,默默带着对方往前走。
温鸣玉的手仍被他握在掌中,也没有抽回去的迹象,何凌山怕被有心人看见,又给对方惹来新的麻烦,便想把手松开。可在这几个月间,他仅仅凭着一根电话线,依靠一张信纸来感受心上人的温存,如今手里的温度和肌肤的触感实在太好,何凌山恋恋不舍,用指尖在温鸣玉掌心来回拨弄,就是不肯收回去。
温鸣玉不胜其烦,干脆将那几根手指捉了过来,道:“谁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空闲总盯着其他人看,你何必怕成这样。”
他的语气是笃定的,从容的,好似全然不在意报纸上的那些内容。何凌山看着温鸣玉的眼睛,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生过气吗?担忧过吗?谁的心都是一块血肉,那段温鸣玉不愿谈及的屈辱往事,如今变成大街小巷流传的谈资,他如何不会因此而困扰。
最终何凌山什么都没有问,那是已经过去的事,就算知道答案也毫无作用。他只想让现在的温鸣玉高兴一些。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归家的行人愈来愈多,夹道的摊子也趁机开张了。温鸣玉平日事忙,即便有空闲也不会来这种地方闲逛,此刻兴致倒比何凌山还高许多。他时不时停住步子,蹙着眉头打量一株怪模怪样的干药材,翻翻几本蒙满灰尘的旧书,完全不管走去哪里。何凌山不得不充当起一个外行的向导,带着身边人去见识一些他少年时新鲜过的玩意。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一个点心铺旁,店家恰好揭开一屉蒸笼,湿润的热气顿时夹着一阵浓香四处飞散。何凌山乘船时胃口不好,只吃过一碟蛋糕,眼下闻到这阵香,当即扭头看过去。
温鸣玉顺着他的视线一望,不由有些好笑,不管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岁,何凌山在意的事依旧没有变。他主动拉着何凌山上前,低头打量那些点心,又问何凌山:“你喜欢哪样?”
锅中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翻腾个不停。何凌山明明饿得很,却无心关注那一锅上下浮沉的云吞。他看着温鸣玉,看着他被路灯映亮的半张脸,直至这一刻,何凌山才觉得自己切实地拥有了他。
何凌山答得一点都不挑剔:“哪样都可以。”
对方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不满意,自顾在一旁挑拣,不想费了半天功夫,还是何凌山替他做的决定。温鸣玉的胃口向来不大,待到伙计一样一样地把碗碟摆上桌后,他只肯要一碗煮年糕,其余的统统推给何凌山。
何凌山显然是饿了,吃得有些快,温鸣玉数次想要管束他,又觉得眼下作出长辈的样子并不合适,干脆不再看他,低头喝了一口碗中的汤。
街头的小店,味道自然不如珑园那样清淡,温鸣玉被咸得微微一蹙眉,不愿再尝第二口,只好拿起勺子去挑碗中的年糕。
他吃得颇为困难,好不容易解决了一小半,刚抬起头,却发现何凌山不知何时停了筷子,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这边看。温鸣玉从他眼里捕捉到一点笑意,忍不住也笑起来:“看着我就可以填饱肚子吗?”
何凌山道:“你吃得好慢。”
温鸣玉懒得理会这句傻里傻气的话,继续去对付剩下的半碗年糕。不料他刚有动作,何凌山突然将一块粉蒸排骨夹进他碗中,道:“这个不咸。”
对方的小心思,温鸣玉哪里会不清楚。他叹了口气,把何凌山夹来的东西吃下去。排骨被蒸得酥软,微微有些辛辣,味道的确比年糕好一些。何凌山见他吃得认真,脸上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下去,忍不住又挑起一块排骨夹给对方。
温鸣玉见他大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本想拒绝,但坐在对面的何凌山仍旧盯着他。灯光昏朦,依然遮不住这青年眼中的欣悦,对着这双清水一样盈亮的眼睛,温鸣玉无计可施,不禁又笑了笑。这时候的何凌山就算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推给他,他除了欣然接纳,好像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所幸何凌山清楚他的食量,只夹过去几块排骨,就不再强迫温鸣玉吃东西。也只有在如此的日常琐事上,何凌山才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出些微的任性,不知是谁惯出来的。是他的母亲,还是许瀚成?或许两个人都有责任,何凌山托着下巴端详温鸣玉,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加入了进去。
等这顿饭吃完后,夜色已经团团笼下,暮春时节仿佛总有将落未落的雨,连风吹在面上亦是湿润的,犹带一点寒气。何凌山看身边的人穿得不多,也不敢在外面停留太久,拉着温鸣玉打算回珑园。
回去的路恰好经过懿湖公园,何凌山往常很少有游园的兴趣,因而完全没料到夜晚的公园人会这样多。若在这双双成对的公园中继续与温鸣玉牵手,就显得太过暧昧了,何凌山不得不松开对方,与温鸣玉肩并肩地往前走。他们二人相貌都十分漂亮,个子又挺拔,行人中常常有打扮登样的年轻女子朝这边投来眼风。其中不乏胆大的,不但不闪避何凌山的视线,见何凌山看过来,反而对他点头微笑。何凌山向来不爱计较,偏偏在温鸣玉的事上十分小气,等到身边的人被看得多了,他干脆捉住温鸣玉的手臂,把对方带到重重树荫下的一条小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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