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很少看见盛欢动手,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厉害,已经躲在一旁看呆了。
见四下无人,唐九与他的打手们都已走远,盛欢忙把姜黎拉了起来,对他道:“你快回去,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不会注意你的。”
“那你呢?”姜黎放心不下,惴惴不安地开口:“不如让我去把那些人引开,你趁机逃走吧。”
盛欢摇了摇头,神情仍旧漠然而镇静,或许是刚刚打过一架的缘故,他的双唇紧抿,眼底藏着冰冷的戾气,极像一头凶狠的小狼。
“他们抓不住我。”盛欢道。
姜黎心知自己留在盛欢身边也只会增添麻烦,只好叮嘱了几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等好友走远,盛欢踢开脚下那名昏迷的大汉,撸起衣袖,猛地朝一堵墙壁冲去,几步便借力蹬上了墙头。他从小就在春华巷长大,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趁对方眼线分散,很轻易地便逃离追捕,汇入街道上的人流里,彻底失去了踪迹。
两名戴着帽子,身着黑褂的男人靠在巷口外,静静望着盛欢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公子有些本事。”其中一人道:“也亏他身手不错,否则被捉住了,我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另一人往嘴里扔了一颗蚕豆,嚼得嘎吱作响:“当然不救,三爷让我们看着他,那我们就只能看着,哪敢自作主张。”
两人相视一笑,压低帽檐,相继也离开了。
第六章
夜半时分,盛欢在被褥间翻了个身,听到自己腹间又传来一声清晰的咕噜声。
今日的晚饭只有一块冷去的馒头与半碗汤,老妈子到厨房去询问缘由,却吃了一个闭门羹。这种情况数日来已发生了好几次,显然是有人故意捉弄,老妈子很替盛欢不平,不过她也只能在嘴上抱怨几句,没有其他的办法。在珑园里,敢让盛欢难堪的人屈指可数,温鸣玉显然没有折腾盛欢的道理,剩下那一位,必定是温少爷了。
盛欢心里也很清楚,温咏棠首次登门来找麻烦,反让自己吃了亏,大概也不会继续在正面与他发生冲突,就想用这样的办法来刁难。温少爷这一招使的很聪明,珑园里的佣人们多数只听从他的命令,而盛欢明知是他所为,也无法做出任何的抗争。毕竟能管教温少爷的人只有珑园的少主人温鸣玉,但温鸣玉哪里又有管这种事的闲情呢?
年幼的时候,盛欢也经常挨饿,因而十分惧怕这种滋味。他忍耐了几天,终于不打算再坐以待毙,想要去厨房寻找有没有残羹剩饭填一填肚子。
他披衣而起,偷偷溜出门去。严冬的夜晚格外凄寒,盛欢一出门便打了几个冷颤,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惨白的月光斜斜打进长廊里来,空旷的廊庑一片清寂,只有竹影在微微摇曳。春华巷的夜从未有过这样奢侈的静谧,入夜后正是它的热闹时辰,盛欢常常在睡梦中被种种不堪的声音吵醒,实在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悄悄的坐在窗边看月亮,偶尔还会见到从屋里出来的盛云遏。
即便身落风尘,盛云遏依旧保持了一些大小姐脾气。她很爱干净,接待客人之后必定要去接热水洗澡。鸨母赵四娘倒是待她格外宽容,原因无他,只因盛云遏的生意实在是好,从来不缺乏一掷千金的豪客。盛云遏容貌美艳,又曾是出过洋的富家千金,追逐她的男人中,也有一两个真心相待,想替她赎身的常客,可惜赵四娘不肯放开这株摇钱树,抛出的都是客人往往无法负担的天价,久而久之,就没有人不识趣了。
再美的颜色也会衰退,盛云遏二十五岁后,慕名而来的人变得寥寥无几,门庭十分冷清。没有几年,盛云遏跟了一位年迈的富商,日日打牌酗酒,甚至抽起了鸦片,把积蓄花的精光不说,最后还感染上梅毒,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来。
赵四娘念及旧日情分,陆陆续续地借了几笔款给她,但发现盛云遏根本无钱可还后,也就不再搭理她。盛云遏受病痛折磨的同时,烟瘾又犯了,整日在房内呻吟哀嚎。盛欢为报答这十六年微薄的养育之恩,便留在盛云遏身边照顾。盛云遏某日从昏迷中苏醒,先是牢牢盯着他看了一阵,继而竟然要求盛欢去投奔他的亲生父亲。
当时的盛云遏形销骨立,双目浑浊,宛如一朵枯萎的残花。她长一声短一声地喘着气,艰难地开口:“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吗?想得美!赵四娘将卖身契都拟好了,等我一断气,她就会把你的手印按上去,把你卖个好价钱。”
盛云遏的音调由高转低,目光却牢牢攥住盛欢不放,咯咯笑道:“若是到了那个时候,真想让温鸣玉来看看他亲儿子的下场,他的反应一定很令我快活。”
盛欢见不惯她的疯样子,冷着脸想要把她甩开。盛云遏被推得扑倒在床头,又四肢并用的爬上前,抱住盛欢的腰恸哭:“你去求求你那位没良心的亲爹吧,他收留了你,你也就不用被卖出去了!”她攥住盛欢的衣角,五根手指仅剩一层薄皮覆盖着骨头,声音呜呜咽咽的:“他对我没有情分,总不能对你也没有。乖儿子,看在我将你生下来的份上,你快去找温鸣玉,我将你还给他,让他给我一些钱。再抽不到一口烟,妈就要死了……”
这是盛欢再一次听到对方唤他“乖儿子”,惊讶之余,又感到一阵陌生的恶心。他知道盛云遏这番苦苦哀求是为了自己的烟瘾,但他没有办法拒绝。盛云遏说的没有错,现在的他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地方,而珑园就是再适合不过的选择。
他费尽心思去打听温鸣玉的行踪,但随后的许多次行动都以失败告终。温鸣玉是何等的大人物,盛欢作为一个无名小卒,要接近对方是何其的难。盛欢往往还没有突破他身边密不透风的保护,就被当做疯子赶走,更多的时候是无人搭理,扑了个空。最后一次,他不要命地拦在了温鸣玉的汽车面前,冒着生命危险迫使对方停了车。
那日下着大雨,盛欢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极其狼狈地趴在脏污的地面上。温鸣玉的司机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劈头盖脑地痛骂了他一通,还作势要将车子从他身上碾过去。盛欢纹丝不动,执拗地仰起头,死死盯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大有拿性命换温鸣玉一句话的架势。
最后他的交换还是没有成功,却因此见到了珑园的管家。
在听闻他的情况后,温鸣玉倒真的让管家施舍了盛云遏一笔钱财,但盛欢刚回到春华巷,看到的已是盛云遏冰凉的尸身,那笔钱终究变成了她下葬的开销。
盛欢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他的亲生父亲身边。
一阵凉风刮在盛欢面上,将他从回忆里唤醒。盛欢叹了口气,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离厨房很近了。
他正要想办法潜入进去,忽闻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转眼已有一行人已穿过走道,恰好与来不及躲避的盛欢打了个照面。
温鸣玉又是一身挺括漆黑的西装,披着大衣,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起,露出整张明月般美丽的面庞,看起来比往常要冷肃许多。即使他有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也压不住浑身迫人的气势,教人看见不免有些胆怯。发现盛欢后,温鸣玉脚步一顿,带着身后的一众人都停下步子,齐齐打量着他。
少顷,温鸣玉道:“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盛欢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又不好当着许多人的面吐露实情,便撒了个谎:“睡不着,出来散步”
不等温鸣玉说话,对方身后的几名保镖已经笑出声来,许瀚成也在其列,忍俊不禁道:“不得了,小小年纪,怎么还和老头子一样有心事了?”
温鸣玉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不言不语地打量他。盛欢十分心虚,猜想对方大约是看穿了自己的谎言,又在琢磨什么捉弄人的方法。
“撒谎不是好习惯。”温鸣玉果然不受蒙骗,微笑着道:“你不肯告诉我真话,我只有让你在这里罚站到天亮了。”
语罢,他等待了几秒,见盛欢仍是不出声,便随意点出两名保镖,又朝盛欢指了指:“好好看住他,明早再将这小子放回去。”
盛欢见对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顿时有些着急,他正饿得双足发软,哪里有力气在这里撑到天明。发现温鸣玉转身要走,盛欢忙跟过去,抓着对方一片衣角,唤道:“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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