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凌山却被说得心虚起来,这段时间他一直藏着温鸣玉,虽然主要是为保护对方,但每次想到那个人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等着自己,心中便升起一种不可告人的、金屋藏娇式的快乐。他左顾右盼的,怕心思被温鸣玉看穿,忙扯出另一个话题来打岔:“关于我的舅舅……”
说到正事,他勉强定了定神:“我舅舅和阮令仪,还有温璧和,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鸣玉却仿佛料定他迟早会向自己问起这三人一般,半点都不显得惊讶,淡淡地道:“你查到他们身上了?”
何凌山点点头,又忐忑地开口:“我已经知道了,盛敬渊背后的那位主人,就是阮令仪。阮家与温家素来没有什么恩怨,他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对付我们,想必是受了我舅舅的怂恿。”
“你猜得没有错。”温鸣玉笑了笑,口吻是鼓励的:“还有什么发现,继续说给我听听。”
见他表现得并无异样,何凌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沉吟道:“原先我以为他们仅是普通的主仆关系,但后来许叔把阮令仪相片给我的时候,说他的相貌和温璧和一模一样,我才觉得不对。明月,我舅舅当年与温璧和的关系,一定非常亲密吧?”
他不说关系好,独独用了亲密一词,温鸣玉抬了抬眉,对他的敏锐颇为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何凌山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答:“因为他提起温璧和的模样,让我想到了我自己。”
温鸣玉听得一怔,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之后,才倾过身,摸了摸何凌山的头,微笑道:“是。处理温璧和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不少他与盛敬渊的合照,他们当年的确是十分要好的。”
“那我舅舅和阮令仪?”何凌山眼中透出几分惊讶来:“是我想的那样吗?”
温鸣玉道:“他怎样看阮令仪,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过我能够肯定地告诉你,阮令仪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张和我弟弟一模一样的脸。”何凌山听完,登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陡然抓紧他的手指。不等他开口,温鸣玉已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始终让他蒙在鼓里,究竟不太好。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我决定给他一些提点,你觉得怎么样?”
他已在何凌山面前做了许久一本正经的长辈,如今谋划起坏事来,那副愉快又傲慢的神情,才终于有了些他们初相识时的影子。何凌山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道:“听说阮令仪是个脾气很坏的人。”
“比咏棠还坏。”温鸣玉促狭地道:“这一回盛敬渊再想糊弄过去,就没有那样容易了。”
这时候提起咏棠,实在是有些滑稽的。何凌山哑然失笑,把玩了几下温鸣玉的手指,慢慢地道:“倘若没有我的舅舅给他出谋划策,阮令仪是不是会好对付一些?”
温鸣玉抬了抬眉,不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你留下钱干事,又是想让他替你做什么?”
何凌山看向他,确信温鸣玉与自己说的是同一件事后,他含着笑,几乎是带着些狡黠地吐出两个字:“缴烟。”
第一百一十章
距燕城大街上发生的那起冲突事件过去两天后,钟司令终于按捺不住火气,与阮令仪吵了一架。来燕南之前,他本是满怀雄心壮志的,预备大大施展一番拳脚。不料等他上任,却在温家那边接连碰了好几次壁,这下连阮令仪都对他的屡战屡败不满意起来。钟司令被对方冷嘲热讽了几句,直至第二天,仍旧对阮令仪所说的“一事无成”耿耿于怀。他下决心要做出些让对方刮目相看的成绩,当下便集结人马,秘密地往珑园去了。
与温家码头不一样,码头上日夜人来人往,要转移货物是很容易的。而珑园作为温鸣玉常年的居所,想要彻底清理干净,一朝一夕之间根本无法做到。温家坐镇燕南这许多年,合法非法的生意必定没少做,只要能够找到相关的任何证据,钟司令便有信心借由它大大发作一番,彻底杜绝温家翻身的可能。
临行前,他特意吩咐警局署长,让对方以调查码头那起爆炸案为由,无论如何都要拖住身在秋岳公馆的何凌山。那人大概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等钟司令站在珑园大门前时,前来阻拦的仅有门口几名守卫。这几人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兵众,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钟司令顺顺利利地从大门口闯进去,甫一入门,却被迎面铺开的景致惊得止住了步子。
真没料到燕城还存有如此奢侈秀美的庭园,曲曲回廊,郁郁垂柳,楼阁的飞檐画梁错落在山水之间。真称得上是“三径亭台水一隈,萧萧落叶点莓苔。小舟隔岸穿花出,怪树当门揖客来。”待钟司令再迈步时,他的气势无端消减了三分,几乎是局促的,领着同样迷茫而局促的士兵,走进了这座迷宫般的园子。
园中的仆人被这群背着枪的不俗之客吓得四散奔逃,钟司令每经过一处,就令手底下的士兵闯进去肆意翻找,一路行来,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伴着破坏,郁结在钟司令胸中的那口恶气渐渐消散了,他的神情变得轻松愉快,还与身侧的副官调侃道:“都说温家在燕南横行无忌,一手遮天,我看也不过如此。前人把他们传得那样厉害,指不定是收了他们的好处,为温家造势罢了。”
副官笑着正要答话,忽见一名面目和善,文质彬彬的老人匆匆过来,看也不看眼前这一群乱哄哄的兵,拱手道:“我家少主人听闻来了客人,吩咐我来为客人领路,请各位过去说话。”
钟司令笑容一僵,不解道:“少主人?何少爷竟然在家吗?”
老人道:“客人大概弄错了,我家少主人姓温,并不姓何。”
姓温?钟司令心头一震,还想再追问,老人却对他招了招手,径自走在前面。
钟司令跟着对方穿过好几道长廊,最后停在一座厅堂前。堂上有匾,题的是“兰渚”二字。匾下站着一人,瘦削高挑,长衫雪白,立在那里的姿态仿佛是只在太阳底下晾晒羽毛的鹤。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从画里走出来般,与这旧式的清隽的园景极为相宜的脸。
见到这一大群生人,这人仅是笑了笑,并不说话,从容得甚至有些倨傲。钟司令对着他发了片刻的呆,无论换做谁对着这样一副面孔,恐怕都要发上几秒的呆。随即钟司令意识到,眼前的一定就是温家真正的主人了。
如若是个普通人,做出闯进私人宅邸而当场遭遇户主这等尴尬事,早已无地自容了。可钟司令毕竟在官场沉浮几十年,早练就了一副过人的胆识与面皮,脸上反倒挂起灿烂的笑容,拱手迎上前:“足下就是温先生?噢,您恐怕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姓钟,是燕城现任的镇守使。听闻您前段时日身体不适,鄙人公务繁忙,一直没能找到探望的机会,实在是很抱歉。”
“钟司令,”温鸣玉玩味地道:“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钟司令,竟是在我自己家里。”
钟司令肃容道:“是这样的,温先生。不久之前,我们在您的码头上查获了大量烟土。还有警局的巡长潘骏臣先生,也是来您的码头调查后,汽车就发生爆炸,不幸身故。如今贩烟是重罪,上峰十分重视这件案子,命令我尽快查出结果。我身负重责,不得不有此一举,多有冒犯之处,就先在这里向您赔罪了。”
他自觉这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没什么可以辩驳之处,说完便负着手,气定神闲地等对方答话。温鸣玉点点头,道:“听起来的确是很严重的事。”钟司令道:“您能谅解,当然是最好的。其实照理说,您作为温家的主人,身负头一号的嫌疑,事发当天,就应当去警局接受讯问。看在您是一个病人的份上,我才拖延了这么些时日,眼下您恢复得这样好,是不是也该与我走一趟,配合警察,把事情都解释清楚?”
温鸣玉踱了几步,忽然把视线投向他:“倘若我没记错的话,钟司令在来燕南赴任之前,还做过宣城的镇守使吧?”
钟司令警惕地站直身子,一双眼微微眯起:“温先生调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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