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许瀚成的紧张,温鸣玉作为谣言的主角,却不以为意得多。郑镜甫找来的人把文章写得近乎完美,假话中藏着真话,唯一的错处也是这些过分直白的真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父子乱伦这项罪名消化下去,真相太过惊世骇俗,倒显得像是夸张抹黑的假话了。
温鸣玉笑了笑,说道:“捉到人后就带过来,我有一样东西想托他送给他的主人。”
许瀚成仍有些不解:“真是盛敬渊指示的?这里不是沪清,他哪里来的人手和关系?”
“他有一个阮令仪就够了。”温鸣玉取出一封制作精致的帖子,提笔蘸上些墨,在帖上不疾不徐地写字:“凭借阮令仪的家世,总还是有些人愿意卖他面子。”
许瀚成皱起眉头,问道:“他们想方设法地抹黑您,自己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温鸣玉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写他的帖子:“这样的小打小闹,并没有什么好处可图的。”
真要说有什么目的,无非是在明目张胆地向他挑衅,向他宣告报复要正式开始。盛敬渊坚守了十几年的漫长隐忍终于到达尽头,他们之间那桩化不开的血海深仇,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盛敬渊大概也知晓这样一则捕风捉影的流言影响甚微,但只要它有那么一丁点地让温鸣玉困扰,甚至恼怒,他的目标也就圆满达成。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几年以前,温鸣玉或许会让他如愿。经过那次绑架后,他从此丧失了对异性的兴趣,连一次简单的触碰都会让他过敏一般难受许久。他厌恶盛云遏,同时也厌恶那个在药物作用下失去自我的自己,温鸣玉用这一种仇恨整整折磨了自己十六年。
遇见何凌山之后,他才愿意和自己达成和解。
和何凌山相比,他出生至今犯过最严重的一次错误,所受最大的罪,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温鸣玉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等到墨迹晾干,他便将帖子丢到许瀚成手里,吩咐对方:“去把上面的东西准备好。”
许瀚成打开它,发现是张礼单,上面还有温鸣玉写下的新婚贺词。看到新娘的姓名,许瀚成心下了然,笑道:“仅凭您亲手写的这张帖子,就是好大一桩新闻了。”
他忽然记起还有件事没有办好,从书桌上拿起一只略厚的纸袋,说:“三爷,小少爷让我送来一样东西,说是希望可以帮到您一些。”
温鸣玉轻轻抬了抬眉,接过对方递来的纸袋,拆出里面的文件查看。
许瀚成看着少主人慢慢沉下去的脸色,不禁满头雾水。尽管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从何凌山吩咐的那句话来看,这分明是一份儿子想为父亲排忧解难的心意,怎么少主人看见之后,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第八十六章
敬渊手底下一名小干事离奇地失踪了,在不久之前,此人恰好领受敬渊的命令,替他把编好的谣言用报纸发散出去。敬渊刚因此惋惜了一阵子,谁知第二天下午,这人就被捆成一团,扔在令仪下榻的公馆外,仍有一口气在。
同时被送到的还有一封信,捏在那名五花大绑的小干事手里,信封被血糊得乱七八糟。令仪起初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温鸣玉刚在他们手上吃了个小亏,此时送信来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威胁和挑衅,这种东西令仪看过很多,早就不为其所动了。
他把信封撕开,掉出来的却不是他预料中的信纸,而是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有两名少年,左边那个年纪大些,牵着身边人的手,两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脸上都有笑容。令仪愕然地僵住了脸,坐在左边的少年有张与敬渊一模一样的脸,可他不敢认,这样澄明清朗的眼睛,这样甜蜜满足的微笑,怎么可能出现在敬渊的脸上?他的敬渊连笑都带着愁绪,那点忧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化解不开、根深蒂固,让令仪只能向它投降,承认这是敬渊的本性,没有必要和它计较。
但世上哪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令仪无法自欺,忍不住带着怀疑去打量站在敬渊身边的人,细长的眉,婉丽的眼,颇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令仪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有些着急,拿着照片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圈,猝然转过身,往衣柜那边望去。
那里立着一张镜子,令仪的映像浮在上面,假若照片中那副眉目长开,褪去青涩,大约就是他现在的模样。
这个发现让令仪脑中发懵,手心渐渐沁出热汗来。此刻的他全然忘了这张照片是来自哪里,而温鸣玉寄给自己又有什么目的,照片上这两张笑脸几乎要把他弄疯了。
敬渊恰好在此时推门进来,他们之间已经熟到连敲门都可以省略的地步。两人目光相对后,敬渊步子一顿,笑道:“怎么啦?”
明明被勘破秘密的人不是他,令仪却无由来的一阵心慌,忙把照片藏进袖子里,对敬渊道:“你手底下的人也太没有出息,别人一审就招认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废物,你还留他做什么?”
敬渊倒有点不以为意,还替那人解释:“谁都不是铁打的,怕痛怕死也情有可原。他不是跟在我身边的人,知道的不多,打发走就算了。”
令仪偏偏不饶人起来:“不行!他能卖你第一回 ,难保不会有第二回第三回,这种祸害决不能留下。”
敬渊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眨了几下,显得无辜又茫然。令仪这一腔怒火来得莫名,不像是对着那个丢在外面的小干事,反而有瞄准自己的嫌疑。他捉住令仪的手,逆来顺受地哄这位大少爷:“都怪我,是我办事不够周全,才让他被温家的人拿住。你不想看见他,交给我处置就好,何必为一个小人物动气?”
他就像是团潮暖的雾,没有锋芒和棱角,完全包容令仪的坏脾气。若不是十分看重的对象,怎会有如此的容忍和退让。令仪毫不怀疑敬渊对自己的心意,但设若这份心意是移情,是取而代之,这对他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令仪托住对方的侧脸,好一阵子才道:“对我笑一笑。”
这个莫名的命令让敬渊微微一怔,哭笑不得地推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快点!”令仪不为所动,一径催促他。
敬渊无可奈何,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脸,因为别扭,这个笑容与平日的他也不太一样。令仪看得不满意极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免勾起敬渊的疑心。他倒不是成心想要遮掩,敬渊心思敏感,他也怕敬渊觉得他多疑,一个人妒忌起来的嘴脸总是难看的。
或许那真是温鸣玉的离间计呢?
令仪不再难为对方,似乎真被这一个笑容糊弄过去,甚至宽恕了那名小干事。他如往常一样与敬渊说了阵闲话,又询问对方接下来想要怎么做,待到敬渊说出计划后,他却被吓了一跳,疑道:“那不是你的亲外甥吗,你舍得这样对他?”
“如今时机正好,顾不上那么多了。”敬渊轻轻一叹,不知是在惋惜那段无缘的亲情,还是感慨三年前的功亏一篑:“他有了新身份,又对他的父亲死心塌地,一个温鸣玉就已经难以对付,要是他们父子联手,麻烦的可是我们。”
他拨弄着花瓶中的一枝海棠,若有所思地开口:“不过他们这样亲近,或许会让我有不一样的收获。”
令仪撑着下巴觑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看,那么冒险的事,我都二话不说地替你安排,你喜不喜欢我呢?”
没料到他会说如此直白的一句话,敬渊面上泛起赧色,轻声道:“你想听我说这些话吗?你要是想听,要我说多少句都没有问题。”
令仪不依不饶:“在遇到我之前,你有过喜欢的人没有?”
敬渊的睫毛轻轻一颤,有些讶异地盯着他,许久都没有回答。令仪不禁有些后悔,他这是在自讨苦吃,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都注定不会让他高兴。可他不愿日日带着猜忌与敬渊相处,令仪宁可伤心一回,总比听到对方的谎话好。
片刻的沉默过后,敬渊做了个他意料之外的动作。对方屈起一条腿,跪在令仪脚边,握住他的手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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