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比城中清凉许多,何凌山默默吹了一阵,两颊滚烫的酒意才渐渐散去。他胡乱扯松领带,望着前方道:“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还有得选吗?”尚英冷笑几声:“若不投向你这一边,谁知道你这位温家少爷还会做出什么事。”
何凌山道:“我并没有恶意,事态紧急——”
话音未落,正在行驶中的汽车徒然打了个弯,竟往路边的土坡撞去。这恰好是段下坡路,骤然强烈的失重感与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让何凌山心脏一阵急跳,用手肘抵住车门才不至于歪倒,仓促间只来得及大声问:“怎么回事?”
司机一边死死控住方向盘,一边不住踩刹车,声音无比惊慌:“车胎爆了,小少爷,车胎爆了!”
那座土坡在挡风玻璃前迅速地放大,何凌山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继而只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剧烈颠簸数下,险险在土坡前方停住了。司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打躬作揖,向何凌山赔罪。何凌山原本就被灌了不少酒,又经历这么一出,胃里顿时翻腾起来,只能对那司机胡乱挥挥手,自顾自仰起头深呼吸,想把那阵不适强压下去。
跟在后面的保镖们见状也停了车,正要过来查看情况,何凌山猝然想起一件事,霎时回头大喊:“回去!都不要下车!”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打头的保镖刚打开车门,便听一道枪响震彻山野。那人脑袋上应声爆开一朵血花,立时软倒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显然是死了。
不待何凌山吩咐,剩下三名保镖已自发叫嚷起来:“都当心,有埋伏!”
“保护小少爷——”
“妈的,在前面!全部趴下,快趴下!”
伴随密集如雨的枪声,场面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炸开的豆子,不时有射偏的子弹打在土堆上,激起一蓬蓬红黄的土屑。替何凌山开车的司机只是个普通人,见此阵仗,连动都不会动了,一径缩在座椅上尖叫。何凌山刚从腰间拔出手枪,忽听身侧的尚英喊了一句小心,摁住他的脑袋用力往下一按,两人同时扑倒下去。与此同时,挡风玻璃砰的一下裂成无数纷飞晶亮的碎屑,那司机的尖叫突兀地被截断,双腿剧烈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尚英的语气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有人想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倒还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帮人。”
抛下这句话后,何凌山一脚踹开车门,落地后就势一滚,迅速在土坡后蹲下。这里恰好有棵粗壮笔直的松树,借着树干的遮挡,何凌山往前方瞄了一眼。围堵他的人来得不少,几乎个个带枪,仅凭着他带来的那群保镖,是远远不够与之抗衡的。既然打不过,就仅剩逃跑一条路可选了,好在这处并不是旷野,高高低低的土坡恰好可以作为掩体,倘若自己动作够快,甩脱这群追兵并不是全无希望。
打定主意,何凌山立即把手指放在唇边,打出一道尖锐的唿哨。待保镖们看过来,他飞快地接连打了几个手势,旋即在自己人的掩护下,率先从土坡后冲出,顶着一片枪声奔往前方的树林。
风中飘来另一伙人的吆喝,不是本地口音,夹杂着大量不堪入耳的粗话,何凌山勉强从中分辨出几个字眼:“……跑了!他在往树林那边……”
“快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顾不上细思这帮人的身份,何凌山奋力狂奔,额角腮边痒得厉害,全是一道一道淌下来的热汗。追击的人开了几枪,准头不差,好几发子弹都是贴着他的衣角扫过去的。贴近森林边缘时,何凌山突兀地刹住脚步——前面尤其空旷,没有供他藏身的土坡,仅在不远处塌下一段深沟,要是强行闯过去,十有八九会中弹。
不能冒险,他向温鸣玉保证过,以后都要为对方做打算,绝不能够将性命轻易地丢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性命濒危,自己却无能为力是怎样一种煎熬,这种苦头他一个人吃过已经足够了,他不能让温鸣玉再经受这些。
何凌山背靠着土堆,深深吸了一口气,过快的心跳让他呼吸都打着细细的颤,两颊滚热,手心却不断冒出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全神贯注地倾听了片刻枪声,随即探出身,朝辨认好的方位迅速射出一枪。
不远处马上响起骂声与惨呼,何凌山知道这一枪打中了,当即毫不迟疑地滚出掩体,抬手连发四枪。他的枪法是温鸣玉亲手调教出来的,每响一声,袭击者之中必定有人倒下。对方的攻势被他生生撕出一道缺口,趁此机会,何凌山猱身从土堆后奔出,几个翻滚后,终于毫发无伤地跃进那道深沟里。
一颗子弹从他头顶飞过,射穿了深沟边缘密密缠绕的一片藤蔓,飞散的叶片与泥土落得何凌山满头满脸都是。近来下过雨,这沟底尽是潮湿的泥水,踩在上面,何凌山反倒松了口气,几下甩脱外套,抓起一把泥就往身上脸上涂去,全然不在意衣衫面孔被湿泥糟蹋得一塌糊涂。很快,他雪白的衬衫就变得褐黄一片,整个人身上的颜色与沟底的泥沙无异。何凌山匆匆抹了一把眼前的泥水,俯身沿沟渠跑了一段路,确认追兵丢失了自己的方位后,这才一跃而起,扒住上方的地面,敏捷地翻了上去。
此时此刻,他的保镖与追击他的杀手均与他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那帮杀手的目标十分明确,不与何凌山的保镖们缠斗,全部散开在四处搜寻,其中一人发现他的踪迹,当即大喊一声:“他在那里!”
其余人全往何凌山的方向围拢过来,可是太迟了,何凌山冷冷一笑,接连放了数枪,趁对方躲避的当口,一头扎进了看不到头的密林里。
太阳西斜,林中的光线要比外面昏暗许多,地面积了厚厚一层松针,踩上去又湿又滑,连脚步声都被消去大半。追进来的杀手们在林中梭巡半晌,依旧找不到何凌山的踪迹。十几人面面相觑,全部没了主意,有人抬头往天上一看,小心翼翼地提议:“二哥,天色晚了,要不……要不咱们回去吧。”
马上有人附和:“是啊,这林子太大了,不好抓人,咱们往后再找机会就是。”
被称作二哥的那人身躯高壮,有只狰狞的盲眼,闻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妈的,怕什么,还想不想要报酬了!”
他一挥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继续找!今天拿不到那小子的人头,谁都别想回去!”
何凌山蹲在一根树干上,有树叶的遮蔽,浑身泥浆的他宛如与树干融为一体。底下的人浑然不觉他的存在,犹自跟在那“二哥”的身后,三三两两地分头寻找。默默清点完对方的人数,何凌山悄无声息地落地,遥遥跟在距离人群最远的两名杀手身后。
那两人丝毫不知自己已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一壁行走,一壁还在小声聊天。等到他们完全走出了其他人的视线,何凌山捡起一颗石子,随手往远处一抛,制造出的声响顿时吸引了那两人的主意。
其中一人警觉地攥紧手里的枪,对同伴道:“我去看看,你盯紧我背后。”
他的同伴迟疑着开口:“何必去冒这个险,把二哥叫来再看吧。”
“等二哥来,他早跑了!”先说话的人怒道:“要是让他知道我们放跑了人,打一顿都是轻的!”
语罢,他握着枪,径自一步一步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挪动。下一刻,何凌山幽灵一般从树干后现身,捂住落在后面那人的嘴,手上的匕首瞬间扎透了他的脖子。
被他制住的那人身躯剧烈抽搐不止,飙射出的温热血液喷了何凌山一头一脸。他顾不上擦,放下手里的尸体往前逼近,趁前面的人尚未反应过来,抬肘一把勒住对方的头颅,干脆狠辣地往后一拧。
喀拉一声,怀里的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如软泥般地瘫倒下去。
等到何凌山用同样的手段连续解决好几人之后,剩下的杀手终于觉察到不对劲,重新聚集在一起,把那位二哥牢牢护在中间,边走边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人群之中的“二哥”也不再从容自若,瞪着眼死死握住手里的枪,不停往四下打量,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无比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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