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愁眉紧锁,朝里看了一眼闻九天。
在傅岹然走后,闻九天已经俨然成为了工作室新的精神支柱。现在旧的支柱刚倒下,新的支柱也快不行了。
“另外,” 傅无闻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他话说得委婉,“这几天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现什么异样就报警。”
“异样?” 李开终于忍不住了。他难得说话有些急躁,“傅岹然这次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还有他那个闭关,怎么回事。”
无论是傅岹然的“闭关”、他此次受伤的原因,还是林序跟踪并攻击闻九天的事,都还没有被告诉旁人。
至于能不能说,傅无闻拿不定主意。他朝病房里看了眼,闻九天已经在傅岹然病床前坐下,像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 李开也压低了声音,“我跟了傅岹然这么久,心理承受能力总归是还不错。可他最近是一件接一件地出事,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傅无闻回过头来,皱眉不言。
任可野比较有眼力见。他安抚地拍了拍李开的肩,“行了行了,知道你怕丢工作。”
“我怕的是丢工作吗?!” 李开拔高了声音,“我要是愿意回老东家,分分钟的事。我是担心傅岹然他——”
“声音小点儿!别影响病人休息。” 路过的护士打断了李开。
李开一顿,悻悻噤声。
“等傅岹然醒了,你自己问他吧。” 傅无闻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也讲不清楚。”
“只不过,你们最近还是要注意安全,特别...” 傅无闻犹豫着看了李开一眼,“特别是你要记得提防林序。”
“林序?!” 李开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恐。
林序离职之后,李开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为自己的沉默而自责。他和林序是多年的拍档,一起熬过夜、拼过绩效和考核,又一起跟着傅岹然回到了中国。
前不久,林序拐弯抹角地找李开打听傅岹然。不能说的李开当然没说,可他不是个很会骗人的人,多少露出了些许马脚。
李开错愕地愣在当场。
傅无闻见李开明白了,便不再多言。
“我们会小心的。” 任可野点了下头,拽着李开走了。
傅无闻转身回到病房。他关上门,里头静悄悄的。
白炽灯下闻九天趴在傅岹然的床边,已经睡着了。
风吹动曼妙的帘影,这一刻平常得让人难以置信。
和傅岹然与闻九天一样,傅无闻也从未体会过一个正常家庭的滋味。
与身负重担的哥哥和寄人篱下的弟弟相比,傅无闻的童年要轻松许多。他的生长环境优渥而自由,因为谁都注意不到他。
被忽视的傅无闻从未因此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愤懑。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幼年时就发现了很多事情。
祖父只关心哥哥,父亲只关心画廊,母亲只关心舞蹈事业——归根结底,大家都只关心自己。
缺乏关爱并没有让小傅无闻感到难过,他反倒十分庆幸。
这个家里没有半个快乐的正常人,傅无闻生怕自己被注意到。
他与大家保持距离、以一种刻意的钝感面对一切。他看不见傅岹然的痛苦、闻九天的孤独;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在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种虚假而支离破碎的平静被心惊胆战地维系了很多年。
直到外公事发、母亲离世、画廊破产,那些曾经逃避过的现实终会以一种更加激烈而残忍的形象从天而降。
傅无闻给闻九天披了件衣服,自己在另一边坐下。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恍惚间他们就像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家兄弟。
如果小的时候,他们就能这样相处。那么如今,故事是否会是另一个模样呢?
傅岹然是在夜里醒来的。他的麻药劲儿过去了,右手宛若被千万只嘴啃噬般,密密麻麻地疼着。
傅无闻睡得并不深,一听见动静就醒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傅岹然瞥了眼床边闻九天沉睡的侧颜,问傅无闻。
“按理说,闻九天不该在这儿的。” 傅无闻叹了口气,“他水都没吊完就过来了,我总不能让你们两个病号互相照顾吧。”
“.........”
“工作室的事,李开会先管着。” 傅无闻说,“任可野也会帮他。”
傅岹然皱了下眉,“任可野是乙方。”
“都这会儿了你就别计较这些了行吗。” 傅无闻没好气道,“等闻九天醒了,你跟他好好说,争取让他能早日回去工作。”
傅岹然艰难地从床上坐起,他现在并不困。他用完好的左手抚了下闻九天的脑袋,睡梦中的闻九天像一条小狗,亲热地用脸蹭了蹭傅岹然的手掌。
“你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傅岹然说,“我只是伤了右手,又不是半身不遂,不需要照顾。”
傅无闻的目光落在闻九天身上,有几分犹疑。
傅岹然了然道,“哦?原来你呆在这儿,是不放心闻九天啊。”
傅无闻皱了下眉,白了傅岹然一眼。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能管得了闻九天吗?” 说出这句话时,傅岹然诙谐的语气中有几分闷气,“我也管不了他。”
傅无闻眯着眼思忖片刻,站了起来,“行。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走到门前,傅无闻又回过头来,“对了,明天李开肯定会就最近的一系列事宜向你发问。我只透露了跟林序有关,别的就留给你自己发挥了,好好准备。”
傅岹然:“.........”
这一夜奇妙而短暂。
傅岹然睡不着。他靠着两个枕头坐在病床上,目光落在闻九天身上,一动也不动。
昨天在手术室门前,闻九天的表情崩得像是要哭了一样。
傅岹然伸出两根手指,在闻九天脸上轻轻刮了下。
睡梦中的闻九天察觉到异样,皱着眉哼唧两声,转过头去,换了一边脸枕上。
于是,傅岹然只能看见闻九天毛茸茸的后脑勺了。他扑哧一声浅笑了下,举起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
恍然间,傅岹然竟产生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恶毒念头。如果这只手永远都好不了了,那么闻九天会不会就再也不离开了呢。
傅岹然一下一下,以一种均匀的速度摩挲着闻九天的脑袋。就像是小的时候,闻九天哭闹着要哥哥哄他睡觉,傅岹然也会让他枕在自己膝上,耐心地等他睡着。
翌日。
闻九天在床边趴了一夜,醒来时肩背有些酸痛。他捏着肩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发现病床上的傅岹然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你,” 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闻九天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你醒了啊。”
傅岹然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像是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待会儿李开会带早餐过来。” 傅岹然指了指闻九天的手机,“他给你打电话,我听见就接了。”
闻九天生硬地挪开目光,“那个,你的手机之后我会还给你。”
“不着急。” 傅岹然淡然许多,“我也没什么非要联系的人。”
长长的碎发在他脸侧垂落。他偏过头,像一尊水仙花少年的雕像。
闻九天一时有些出神。他抿了下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为,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傅岹然说。
闻九天眉紧了下。他低下头,“过几天再说吧。”
“现在也可以说。” 傅岹然却不打算给自己留半点余地。他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声,“我只是手受伤了,我的大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活跃。”
见状,闻九天抬起头。他与傅岹然四目相对,交错的视线在空中激荡出无声无色的火花。
“你...” 闻九天顿了下,“你会去做复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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