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第106章 等到那一天
病房里倏地卷起一阵风。白炽灯下,闻九天低垂的脸庞一如往昔。
他当然早已不是会温顺地低下头颅的天鹅,只可能是勉强收起獠牙的猛虎。
闻九天有多少次像今晚这样向傅岹然发出恳求?
其中有多少次是真心的,又有多少次是恃宠威胁?
傅岹然双目微怔,无数个过往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塌。
“那个...” 傅无闻扶着椅背勉强站起。他仍旧是完全没懂,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你俩现在要谈的到底是什么事儿?需要我在场吗。”
闻九天抬起头,轻声道,“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进来吧。”
“你不需要装什么。” 傅岹然冷淡地移开目光,微仰着脖子好似不肯认输,“这对我没用。”
“行。” 闻九天从善如流。他盘腿在床上坐好,面对着傅岹然,“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去复健。”
“石若磊答应我,只要你能重新提笔作画,他就会为我在公众面前作证。”
傅岹然:“石若磊也是个声名狼藉的人,他说的话别人会信吗?”
“至少在我外公和画廊的事情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比石若磊更有可信度了。” 闻九天背挺得板儿直,“因为对于大众来说,我有撒谎的动机,而石若磊没有。”
“至于你...你不是亲历者。”
傅岹然默不作声地听闻九天讲完,没有立刻反驳。
他看起来心平气和的,唇角甚至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直到闻九天陈述完毕。傅岹然眼角一抬,眸光寒如冷箭,“你知道傅巍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 闻九天面不改色。
“不,你不知道。傅巍曾经拼死逃出傅家,在纽约的贫民窟隐姓埋名。” 傅岹然面无表情,唯有胸膛无法克制地起伏着,“不能画画的傅巍跟废人没什么两样,何况是在贫民窟里。他缺乏生活自理能力、学不会融入人群,更不懂得其他谋生手段;如果不是遇见了我的母亲,他迟早会在流浪中横死在纽约街头。”
闻九天镇定自若地听着,却放空了自己的目光。他即使坐在傅岹然的正对面,也拒绝与其对视。
“而我的母亲显然也是个标准的底层穷人——她曾经因为爱情救助过傅巍,却最终在生下我后遗弃了我。” 那双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眸子此刻睁得颤抖,傅岹然双目通红,泪水在他的眼眶里循环打转,迟迟不肯落下,“你懂吗?”
“即使是在这种穷困得毫无尊严的环境里苟且偷生,傅巍也从未想过要回头。”
闻九天沉默不语。傅岹然不会单单为了傅巍如此激动,他叙述的远不止是傅巍的人生,更是他自己的将来。
傅岹然躬身向前,凑到闻九天鼻尖下。他双唇微启,出神地喃喃道,“可是...可是傅巍还是没能逃掉。他被抓了回来,或许也殊死抵抗过,但最后在心灰意冷中选择了自尽。”
“他是为了不再拿起画笔,才去死的。”
闻九天睫毛颤了下,“你不是他。”
“并没有人逼你。”
傅岹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伸出手,在闻九天脸颊上不停地来回摩挲,眼神定定的,“没有人逼我?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说来奇怪。” 傅岹然轻吹了口气,碎发微扬,遮住了他失魂落魄的眼神,“从我知道傅巍死因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隐隐觉得自己迟早也会走上这条路。”
“要么废掉,要么死掉。”
“的确没有人逼我仿古,可我从小就被傅尚当成橱窗里的提线木偶来培养。” 傅岹然揉了揉闻九天的脑袋,歪着头道,“如今傅尚是疯了,可是你又开始了。”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玩的那个游戏吗?”
“提线木偶。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
闻九天迎合着傅岹然的手,随后一把握住。他抓着傅岹然的指尖,轻轻亲了一口,“哥哥,小时候一直都是我听你的话做事。就这一次,你听我的,好不好?”
傅岹然喉结动了动。他眼皮垂着好似抬不起来一样,声音沙哑低沉,“你看,还说没有人逼我。”
闻九天攥着傅岹然的四根手指,轻捏了下。透过指尖的温度,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
“如果我不答应呢。” 傅岹然问。
“那么,” 闻九天说,“你就永远都见不到我了。”
傅岹然却并不意外。他反问道,“倘若我如你所愿,去复健,难道我以后就可以一直见到你吗?”
闻九天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风鼓动帘影,簌簌作响。
昏暗的灯泡接触不良,一闪一亮。恍惚间,记忆中的事像是无法确认是否发生过一样,而未来变得愈加模糊不清。
“闻九天。” 傅岹然勾起了闻九天的小拇指,“等到你外公沉冤昭雪、而我也再没有能力掌控你的那一天,”
闻九天默然地听着,手上没有反抗。他简直能猜到傅岹然接下来的话:等到那一天,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傅岹然捻起闻九天的指尖吻了下,眼神晦暗不明,“等到那一天,你真的会快乐吗?”
下意识的,闻九天一愣。他嘴唇动了下,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问题,可潜意识里的答案却是确凿无疑的:不会。
为什么不会呢?
就是不会。
傅岹然轻笑了声,似乎也没打算从闻九天这里得到什么像样的回答。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去做就是了。” 傅岹然语气轻松、面色释然,抓着闻九天的手摇来晃去,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你的痛苦,真的是来源于我吗。”
“现在我不再管你了,甚至于我是你的阶下囚;”
“你外公的事也有了很大的进展;”
“可是你快乐吗?”
傅岹然半阖上眼,抿唇上前。旖旎的鼻息交错中,闻九天侧过脸,躲开了这个吻。
“你不喜欢我了吗?” 傅岹然问。
“我只喜欢你曾经无所不能的样子。” 闻九天说。
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傅无闻坐了不知多久。
他出神地望着角落发呆,对面的小男孩生病住院,家里的大人围了好几圈。
在傅无闻的印象里,他的家庭从未有过这种画面。
咔嚓一声,病房门开了。
傅无闻循声看去,却只见到傅岹然远去的背影。
长风衣的下摆微扬,好像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傅岹然怎么了?” 回到病房里,傅无闻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你们俩刚才谈什么了。”
“没什么。” 闻九天已经重新盖好了被子,双手交叠缩在床上,看起来小而虚弱,“傅岹然明天开始会去复健。”
“他答应复健了?” 傅无闻神色一亮,旋即又若有所思,“不过...怎么感觉傅岹然自己特别不愿意复健似的,你把他劝通了?”
“不。” 闻九天干净利落道,“我逼他的。”
“.........”
“...为什么?” 傅无闻皱了下眉,欲言又止,“傅岹然不能画画确实可惜,可是如果他自己真的不想,那也...”
“我不是为了他。” 闻九天看向傅无闻,“哥,之前我答应过你,做什么事都要告诉你。”
“呃...” 傅无闻自己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现在我告诉你,我逼傅岹然是出于我自己的目的、是为了给外公昭雪,” 闻九天说,“不是为了傅岹然他本人。”
“就像你们的祖父逼死傅巍、你们的父亲逼傅岹然学画,” 闻九天目不斜视,话语里带着刻意的狠与决绝,“傅岹然去复健,是我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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