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幅画都属于山水,只是主题截然不同。诡异的是,当它们被摆放在一起时,人们下意识就会觉得它们是和谐而统一的,是相互交织而不可分割的,是构成一块大拼图的七个组成部分。
根据署名,七幅画均出自山水大师沈灵均之手,是先前未曾公开面世的遗作。
“这...” 田炎从一个分不清是墙洞里探出头来,多一步都不敢上前,像是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对什么精致易碎的物品造成损害。他道,“你看明白了没?我给你哥...我给傅无闻打电话了,他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了就来。”
“七幅沈灵均啊...” 田炎不由得啧了一声,“得值多少钱!你外公要是去世前把这事儿跟你说了,画廊濒临破产的时候你和傅无闻也不用那么辛苦。”
“只是署了沈灵均的名,是不是真品还不一定。” 闻九天却淡定得多。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画中的细节,想从笔法上看出些什么。可他没有专门学过书画鉴定,眼睛都瞪酸了也只能看出一个事实:这七幅画确实都是难得的上乘之作。
“不是真品还能是什么?” 田炎觉得无奈,“这玩意儿要是不值钱,你外公能费那么大劲把它砌墙里?”
“说起来...你小时候不是跟着你外公的吗,他砌墙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可能他砌的时候我才两三岁吧。” 闻九天半阖上眼睛,拧了下眉心,“但是这事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我妈妈、傅叔叔、甚至是已经去世的傅老爷子...从没人提过这件事,着实有点奇怪。”
“哎,” 田炎还是不敢上前,“也说不定就是你外公想藏着呢。七幅沈灵均啊!可能他怕别人逼捐,就偷偷砌墙里了。”
对田炎的说法,闻九天不置可否。这是一种可能性,可他的直觉总是在说:外公不是这样的人。
闻愚白一生坦荡、光明磊落,他舍得的东西大大方方地捐出去,不求一分名利;不舍得的东西也大大方方地挂在客厅,从不遮遮掩掩。
闻九天沉思着,楼梯上哐当当跑来几个人。
“闻公子!有人来了,说是书画协会的!”
闻九天走到二楼的窗台前朝下望了眼,门口停下好几辆车,几乎堵塞了这里出去的通道。车门陆续打开,显然来了很多人。
何同光下车后本能地抬头朝上望了眼,闻九天认了出来。他还看见了刘主席,看见了沈杯或是书画协会的一些脸熟却叫不上名的工作人员。
最后,在一辆停得最早却开门最晚的车前,驾驶座的司机走下车为邻座拉开车门,一个披着黑色皮夹克的高个儿男子走了下来,一只手被绷带裹紧。他微长的头发被风吹起,充满了戏谑的美感。
傅岹然也来了。
“怎么了?” 田炎在闻九天身后张望着,有些紧张。
“你还是赶紧走吧,带着其他人一起。” 闻九天面目沉静,他回头道,“你还要在桐州做生意,别掺和我们这档子事。”
“小闻公子。”
还没等闻九天下楼,刘主席已经笑吟吟地走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在楼梯前一字排开。
“有什么事儿么。” 闻九天悄悄摸了下兜里的打火机,没有拿出来。这几幅画在他眼中仍有巨大的谜团,哪怕它们不是沈灵均的真迹,闻九天也要查个一清二白。
“我们听说你这里装修时发现了一些东西。” 透过那扇打掉的墙,刘主席瞥见了七幅画,“看来都是书画,我们这一趟来得很值。砌墙里的书画...至少得是沈灵均吧。”
“如果你是想让我交出来,” 闻九天拎了个小板凳,叉腿坐下,“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
刘主席微微一笑。他嘴角的肌肉抖了下,但还算克制得住,现在的场面在他的预料之内。
“闻九天,你还以为你是从前的闻九天么?” 刘主席说,“现在可没有人给你撑腰了。”
楼梯前堵着的人依次让开,何同光边回头边走了上来。他三两步让到一旁,在他身后是叼着一根烟的傅岹然。
傅岹然上来后什么也没说,像是对目前的局面还不打算插手。他闲庭信步地走到一处光线良好的地方,微侧着头打量起了屋里的一切。
“怎么样啊,闻公子。” 刘主席道,“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大家都在桐州,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太难看?” 闻九天不由得嗤笑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好看过。”
“闻九天,” 何同光似乎挣扎了片刻。他薅了把头发,最终还是走上了前,“之前...之前沈杯开幕式的事儿,我向你道歉。”
闻九天抬起头看着何同光,眼神平静中带着戒备,“看来今天是唱红脸的唱白脸的一起来齐了。”
“你...” 还没等何同光说什么,刘主席先开口了,“闻九天,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今天来,是有诚意的,你...”
“行了。” 傅岹然抬了下手,打断了刘主席。他转过身扫了眼屋内,“我不能离开医院太久,再磨叽就没时间了。”
何同光微皱了下眉,刘主席也有些意外。
傅岹然转回身来,随意抬了抬下巴,示意跟过来的人,“直接动手吧。”
闻九天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他环视左右,今天第一次认真看了眼傅岹然。
傅岹然没有站在中央。但从他踏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重心所在。他不是参与者,他是领导者、指挥者。
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都是跟着傅岹然来的。刘主席的狗仗人势,也是有赖于傅岹然。
傅岹然真的在乎那七幅画吗?
且不说那七幅画的主人还不确定。就算真是沈灵均,傅岹然也未必会多看一眼。
傅岹然真正放在心上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掌控力。从前他掌控闻九天,如今他要掌控这个画坛。
而闻九天和这七幅画,是自己撞上去的一头肥羊。傅岹然手起刀落,要斩了他祭旗。
“傅岹然,” 闻九天冲着要去挡在那面墙前,可他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众人制服住压倒在桌上。他被压得动弹不得,仍旧不肯放弃挣扎,吃力地抬起头死死瞪着栏杆边的傅岹然,“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傅岹然手边的烟灰自在地掉落。他随口应了声,“等你有这个能力的时候再说吧。”
“小丁。” 傅岹然注意到闻九天的头仍能自由活动,他指了下,“你去按住。”
司机小丁是个文化人。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傅...傅老师,您,您跟闻九天不是...”
“你不去的话,今天就是你上班最后一天。” 傅岹然说。
小丁一步一步地走到闻九天面前,一筹莫展地伸出手。闻九天的皮肤柔嫩光滑,碰一下就像要破了,他刚触摸上去吓得一哆嗦抽回了手,拼命克服心理障碍才敢再次伸出去。
“算了。” 傅岹然不耐烦地捻灭了烟灰,走上前来。他在闻九天面前蹲下,交代小丁,“把手抽回去。”
小丁忙不迭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去拿画吧。” 傅岹然说,“跟刘主席说,所有的画都要放在我车上。”
傅岹然说完,自己伸出左手按在了闻九天的脸上。闻九天吃痛一声,他的皮肤被力道按着紧贴在粗糙的桌面上,动一下就会摩擦着生疼。
他想转过头去,可傅岹然的手桎梏了他,让他只能直面着傅岹然的双眼。
“闻九天,” 傅岹然轻声说,“我已经不是你哥哥了,你不应该对我抱有任何一丁点的幻想。”
闻九天一言不发,只是眼眶逐渐生出了红。如果眼底是一把弯钩,他的目光足够在傅岹然身上拉出十万个洞。
“傅老师!楼下那幅画拿不拿!” 有人问。
提起《我观山观我》,傅岹然笑了下。他凑到闻九天唇边,“那幅先不拿。”
近距离下,傅岹然能听见闻九天松了的一口气。或者说,是泄了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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