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道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她想起郁寻春小时候,他明明是一个那么可爱又乖巧的小孩,躺在婴儿床上,只要她一出现,他就会咧着嘴笑,伸着他胖乎乎的小爪子来握她的手。
他像一团刚出锅的糯米团子,白乎乎软绵绵。
在郁寻春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席余馥都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可爱的生物。
他软软趴在席余馥怀里,用没牙的牙龈啃她一脸口水,睡觉一定要握着席余馥的手指。
这些,都让席余馥的心变得柔软。
他的存在确实治愈了席余馥很多。
他让席余馥忘掉了被郁沛背叛的痛苦。
那时候,每当席余馥和郁沛吵架,明明郁寻春什么都不懂,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但只要看到席余馥哭,他就会跟着一起哭。
席余馥从没感受过那么浓烈的爱。
她甚至觉得,又要郁寻春在她身边,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她不奢求郁寻春有什么大的成就,也不奢求他成为某个领域的顶尖。
她可以接受郁寻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为什么孩子一定要优秀才能得到夸奖和喜爱?
就算郁寻春一生平庸,她也绝对会爱他。
但这份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是她无休止地和郁沛争吵,郁寻春哭到她心烦的时候?
还是看到她许久没碰的大提琴,想要试一试,却展现出让人嫉妒的天赋的时候?
席余馥想不起来了,但随着郁寻春的长大,她偶尔会惊恐地发现她对待郁寻春的方式,和她父亲对她的方式一模一样。
席余馥也挣扎过,想要改变过,但一看到郁寻春调皮玩闹她就生气。
她没什么天赋,小时候一练琴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
他明明有天赋,为什么不努力不珍惜!
看到郁沛她更生气,连带着看他这个除了眼睛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和自己相似的儿子,更不顺眼!
郁沛不在家的时候,席余馥还能对郁寻春好一些,关心他爱护他。
但只要郁沛在家里呆上几天,她很难不因为他而迁怒郁寻春。
对郁沛的恨,对郁寻春的嫉妒,对他的恨铁不成钢以及对于自己失败的厌恶和不甘心,逐渐掩盖了她对郁寻春的爱。
那个温柔的母亲,被席余馥关进了角落里。
她这辈子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在家里,她得不到父母的爱。
在婚姻里,她得不到丈夫的爱。
她不想挣扎了,爱这种东西,是最无能最没有必要的存在。她要成功,要证明自己。
她倾尽一切走到今天,却突然发现。
她一直都走错了路。
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爱她的人,也离开了她。
席余馥不是个强者,她强硬外表下的底色是懦弱的,所以只有郁沛的出现她才有勇气逃离家庭,又因为郁寻春的存在她才有底气对抗郁沛。
她永远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因为他害怕离开郁沛后,回去面对的是家人的冷眼。
而她在日复一日中叠加的沉没成本,只会让她和郁沛捆绑更甚。
席余馥这个弱者,在绝望环境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更弱小的一方举刀。
但今天,郁寻春却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席余馥,遇到相似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他会态度强硬地离开,即使她切断他所有的工作机会他也不低头,即使她装病示弱他也不服软。
席余馥在牢笼中变得面无可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而她的小孩,倔强地挺着脊梁,做到了她曾经想做却没做到的事。
这一刻,席余馥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失败。
做小孩,她不自由不快乐。
做妻子,她痛苦不堪。
做母亲,她的小孩只想离开她。
最重要的是,她忘记了曾经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和期待。
沙发上的手机不断响起新消息提示音。
屏幕上,银行入账短信一条接一条:[尾号XXXX账户入账……]
-
病房不远处的逃生通道里。
郁寻春和宴青川并肩坐在楼梯上,郁寻春翻遍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不断给席余馥转着账。
宴青川坐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问他到底要给席余馥转多少。
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从病房出来,两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直接拐进了楼道间。
一进门,郁寻春便转身将他抱住。
宴青川任由他抱着,但没多久,郁寻春就松开了他。
“不抱了吗?”宴青川说。
郁寻春看着他,本来推起唇角要笑一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笑不出来了。
脸侧的红痕看着很刺眼,郁寻春摸上去,也不敢使劲:“痛不痛?”
宴青川摇头:“没什么感觉。”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替你妈妈?那我不接受。”
“不是。”郁寻春在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侧,“因为让你陪我来,导致你受伤,我是因为这个向你道歉。”
“好,那没关系。”
郁寻春轻轻笑了下。
宴青川认真看着他:“真的没事了吗?”
郁寻春手肘架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脸:“我以为我会很痛苦,但实际上除了一开始有些情绪失控外,我好像还好。”
“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他对上宴青川的眼睛,“在来的路上我控制不住地反复去想,闪回到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里,但越是想这些,我好像越没有办法挣脱开。
“白尧说,这是因为人类有时候会在痛苦中感到安全。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但用这个逻辑,那些回忆可能也确实会加深我对她的感情。爱、恨、期待还有失望,所以我才很难在她面前保持理智。”
“谢谢你。”郁寻春握住宴青川的手。
虽然宴青川因此而受伤,但郁寻春还是庆幸宴青川在他身边。
他就是郁寻春的锚点,在他濒临失控,差点被那些负面情绪所吞没的时候,一次次将郁寻春拽了出来。
不然郁寻春大概没办法那么快抽离。
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要彻底斩断他们的关系。
郁寻春甚至有点想要谢谢席余馥。
谢谢她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偏激固执强势,让他彻底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他躲起来不见面就能解决的。
“我并没有做什么。”宴青川说,“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明明他做了那么多。
他光是存在,光是呼吸,都能给予郁寻春力量。
郁寻春无声地笑了笑:“好,也谢谢我自己。”
虽然郁寻春现在已经很少给别人写歌了,但版权费仍然是他当前收入的大头,再加上吕攀那边结给他的款项,也有几百万。
他全部转给了席余馥。
做完这些,郁寻春起身拍拍裤子,朝宴青川伸手:“走吗?”
宴青川扣紧他的手站起来。
两人也没去坐电梯,就一节节踩着台阶往下,宴青川打量了郁寻春好几次:“真的没事吗?”
他恢复这么快,反而让宴青川有些紧张。
“真的没事。”郁寻春说,“你当时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什么话?”
“你让我别被她带着走。”
这句话让郁寻春意识到,和席余馥在一起时,他更像是一面镜子。
他被她激怒也好,委屈也好,生气也好,这些情绪,都不是他的,是席余馥的。
当郁寻春不再承担她的情绪时,她就“发疯”了。
才有了宴青川被砸脸的那一幕。
郁寻春说:“回家路上路过药店买支药膏吧。”
“这需要什么药膏,”宴青川不怎么在意,“不痛不痒的。”
走出住院部大门,两人都发现楼下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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