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也一切正常,各自洗澡,睡前互道晚安,宴青川给郁寻春量了体温,没发烧。
然后关上房门,屋里静下来。
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
直到宴青川半夜被屋外细微的动静吵醒。
脚步声,偶尔还有什么碰撞的声音,很轻。
他拉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海边的月色冷冷地铺在地板上,印出一串晶莹的水痕。
吧台上多了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抹布,拖把斜靠在沙发边,显得有点慌乱。
像是急忙之中随便搁下的。
郁寻春房间的门虚掩着,亮着昏暗的床头灯。
里面也没有人。
反倒是紧闭着门的卫生间里,传出干呕声。
郁寻春不喜欢黑,但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却没有开灯。
宴青川抬了下脚,走到卫生间门前又顿住。
他放轻脚步回了房间,靠在门后。
许久后卫生间传出冲水声,门咔嚓打开,脚步声很轻,一切好像又重新安静下来,除了轻微的碰撞声。
宴青川再次打开门:“寻寻。”
郁寻春有些意外,杵着拖把愣了下:“我吵到你了?”
“没有,”宴青川走出来,“睡不着?”
郁寻春点点头。
客厅这块地他不知道反复拖了多少遍,光可鉴人。
宴青川笑道:“明天退房,保洁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肯定会想:哪里来的田螺姑娘?”
郁寻春站着没动。
他大概没有想到会被宴青川撞见,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
连他玩笑的话也回应不了。
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
半晌轻轻道了声歉:“对不起。”
宴青川目光一滞,心里有些发堵。
他以前明明并不是那种能轻易道歉的性格。
他有自己的傲气。
“对不起。”宴青川反而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要怪你。”
他推开落地窗。海风有些涩,站在阳台能看到岸边潮水涨落,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礁石,溅起朵朵水花。
宴青川转身对郁寻春伸出手:“今晚月亮很圆,出来看看?”
郁寻春伸手。
两人都看到了他悬在半空的手在发抖。
郁寻春猛地将手攥紧,但握拳并没有改善什么。
他有些慌张地将发抖的手背到身后。
宴青川装作没看见,收回来:“快来。”
郁寻春光脚站在露台上。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映在海面。
海风轻轻吹过,宴青川嗅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烟味。
他垂眼,郁寻春的双手背在身后,相互交握。
他好像企图用这种方式去遏制不受控制的手。
“寻寻。”宴青川突然出声。
郁寻春抬眼看他。
他张开双臂说:“可以抱我一下吗?”
郁寻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潜意识在拒绝。
但他还是不由问道:“为什么?”
宴青川略显苦恼,唇角下弯:“做了个噩梦,想起来还是有点害怕。”
“什么噩梦?”
他对人有防备,但又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郁寻春一边问一边展开双臂,抱住宴青川,手还一下下地替他顺着背,安抚道:“梦都是反的,你没听说过吗?”
宴青川收紧手臂,脸蹭过郁寻春额角时,察觉到他大概率又发烧了。
抱在怀里,也是热热的一团。
他轻轻笑了下:“第一次听说。”
拥抱确实很奇妙。
严丝合缝紧贴在一起的胸腔共振,两人好像融为一体,共享同一份体温。
收紧的胳膊和手掌让郁寻春感到安心。
宴青川身上陌生的淡淡的沐浴乳的味道,也让他很平静。
他的焦躁不安,都被这个拥抱抚慰了。
甚至,有些莫名地眼眶发热。
他将头埋在宴青川颈侧,把酸涩的双眼藏了起来。
郁寻春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
在岸边询问程晁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程晁的回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在当时也确实没有什么感觉。
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郁寻春却不由自主地反复回想那一幕,即使他不断告诫自己停下。
他却不由自主地被拉回那一刻,他变成了一个第三者,看到了他问是不是程晁将事情告诉郁池夏时因紧张而握紧的拳头。
他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
在那一刻,郁寻春是对程晁抱有一丝希望的。
倒不是说听到否认便可以一切翻篇既往不咎。
而是,那声“没有”至少代表,在过去那么长的年月里,他所付出的真心,也有得到相应的对待。
他只想要一个,双方曾经真的双向奔赴过的答案。
而不是一直都是他,单方面的交付真心。
在程晁慌张为自己找借口的时候,郁寻春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其实他早就发现程晁不对了。
小时候程晁怯弱又安静,体型虽然很大,但胆子却很小,总是会被一点动静吓到。
面对林泽宇他就会紧张。
他会小心翼翼地邀请郁寻春到他家去玩,会在郁寻春站上领奖台时在下面疯狂鼓掌,他会追在郁寻春身后,用一种向往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担心自己不配和优秀的他做朋友。
但后来,随着郁池夏的出现;随着郁寻春向他倾诉得越来越多;随着他数次在被惩罚后带着伤,红着眼将他当成避风港;随着他窥见了郁寻春光鲜的外表下疮痍的伤痕。
两人的角色发生了调转,程晁成为了所谓的保护者。
他长开了,成绩也上去了,跳得比一般人高跑得比其他人更快,身体素质也更强了。家庭背景的逐渐优渥让他变得更加自信从容。
他脾气好,对谁都好,能帮的忙都不会拒绝,他开始成为人群中被拥护的那个。
就连再次和曾经欺负过他的林泽宇重逢,他也能毫不在意地表示,那不过是小孩子们的玩笑。
他对郁寻春说小孩懂什么,何必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他宽宏大量,似乎忘记了疼痛,和霸凌者称兄道弟。
郁寻春却做不到,他不喜欢的人永远也喜欢不起来。
他很多时候明明和程晁在一起,却觉得两人好像离得很远。
但他并不想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程晁,在告诫他几次对方也没在意后,他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朋友而已,不要对朋友的事插手太多。
他其实对程晁失望过很多次。
但程晁身边确实是,郁寻春唯一可以喘气的地方。
至少他还会关心他。
所以他才会在程晁一次次说着“我只是想你多交点朋友”“你不能这么封闭自己”“这也是为了你好,他们都误会你了,只要你们多相处他们就一定会喜欢你”这类话的时候,叹着气妥协。
虽然每次结果都不如人意,只要他出现,那些人就会换着法的找茬。
每次发完脾气把聚会搞得一团乱之后。
程晁就会语重心长地说“郁寻春你脾气也该改改了”“你就那么讨厌他们吗”“就当是为了我,好好和他们相处试试行吗”。
他不会对郁寻春发脾气,语气却总是很无奈。
郁寻春不可避免地感到愧疚,他好像总是辜负程晁的苦心。
但郁寻春改不了,听到这些话时,他会忍不住生气,忍不住冒火,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为什么要改?
先找茬的不是他,先挑事的也不是他,怎么到头来好像错的都是他?
郁寻春越来越不喜欢和程晁待在一起。
他明明知道双方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但他依旧像阴沟里的老鼠窥探橱窗里的美味芝士一样,贪恋他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温暖。
所以都是他作茧自缚。
那句话与其说是对程晁的失望,不如说是郁寻春的一次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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