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对面抓住了信息,敏锐地问,“什么室友?很有钱吗?之前不是说要搬出去,我不让你搬你还死犟……”
“没有……没钱,”白晓阳不想讨论这个,“婶婶,我还在忙,就不说了。”
“爽快借钱的在这世道多难得,要深交知不知道,你得和人家打好关系啊,远亲不如近邻,你有什么事儿还得靠人家救急。”
语气里心思藏都懒得藏,白晓阳听着觉得莫名烦躁,平时他自己被嘲讽好像也没有这么不适过,不免语气有些生硬,“他是我室友,不是冤大头。”
难得见他这样,林小菲徒然一愣。
“这说得什么,你还不高兴了,”她也恼火,但心里思忖着,又软下来,叹了口气,“我知道,在外面上学读书的家里肯定有钱。什么冤大头,就不为别的,异国他乡,有个朋友照应才好。”
他来美国三年多,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从来也没见家里担心他无人照应。
不过时至今日现在再去纠结这些就是矫情了,白晓阳只说知道了,就准备挂电话。
“等下,嗯……阳阳。”
但却是很久,没听过她这样喊自己了。
她心里不自然,说得就不自然,听起来干巴巴的,只言简意赅又为难地小声说了句。
“你上次问的。”
白晓阳身体一僵,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句嗯。
她说,“他挺好的。”
白晓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堪堪回过神来,他急忙问,“能不能让我看看他,不用视频,照片也行。”
“有机会吧。也就是和你说一声,都挺好的,你……平时压力也不要太大,有些巧劲儿该使就使。多的就不说了,你忙,我挂了。”
以往结束通话,白晓阳会觉得比写一晚上文章还要累。
那种被消耗的感觉逐渐让他变得麻木。忙碌的时候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旦停下来了,四周变得安静,他就会忍不住去深究那些想不出答案的、让他再没力气爬起来工作的事实。
他一直都记得。
记得那天夜里,婶婶抱着血污的校服,跪在手术室门口拜神祈祷。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鼻梁耸皱着,眼白充涨血丝,整个人都在颤抖。
白晓阳十五岁,这辈子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神里,体验到如此具象化的、纯粹无比的恨意。
但她没有唾骂,也没有指责,她只是看着白晓阳,用再哭不出泪来的嗓子,枯哑又平静地说。
【为什么不是你。】
失望透顶。感觉被背叛了。好像她真的爱过白晓阳,一直以来温柔以待,却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被狠狠反咬了一口。
白晓阳看着那双眼睛,本该无措她的怨怪,但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在想,她说得对。
为什么不是自己。
为什么出事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受伤的不是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刻,在手术室里命悬一线的,不是自己。
也七年过去了。
白晓阳放下手机。
他怎么都没想到,婶婶会和自己主动提起。
虽然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简单的近况,但足以开出一道透光的小口让他看到希望。说不定,未来真有一天,心债也好,钱债也罢,他是有可能还干净的,也能获得真正的恕宥。
他谁都不欠了,可以逃离过去,再不回到阴影里去。
白晓阳呼吸都变快了些,心中涌动着情绪,很难将忍住那份卑劣的喜悦。
“心情不错啊?看起来状态收拾得挺好。”陈慧怡将打包好的东西递给他,难得打趣道,“你平时就该多笑笑,不然总感觉死气沉沉的。”
白晓阳也不掩饰什么,伸出手接过纸袋,轻声道,“麻烦您了。”
她点了点头,又看眼纸袋,“最近不宽裕吗?天天要这些做什么,都不新鲜的东西。”
白晓阳要的是一些面食和茶点,都是蒸出来没卖完的东西,算不上过期,但正经当饭吃没什么问题。
毕竟这是个资源过剩的地方,人难有节约的意识,以往临期过期的食物都是直接扔掉。
“没有没有,不缺钱。”白晓阳说,“最近忙,这些带回去一热就可以吃,也就省了做饭的时间。”
“有困难就说。”
“真的没有。”白晓阳赧然地笑了笑,“谢谢老板。”
也不算是撒谎。
他确实不缺钱,不如说是难得的宽裕。给婶婶转完之后,目前手里还剩三千多,拿出来一千存做给段屿还钱的款目,剩下的……是买礼物的钱。
虽然也清楚,段屿的家庭条件或许从不缺什么,但既然是生日,总不能太寒酸。
私心,也想认真一些。
摸不清他的需求,但是从白晓阳观察来看,段屿喜欢极限运动,爱听音乐。他查了一下段屿平时使用的设备,也确实被价格吓了一跳。
那个床边的储电箱还不算什么,白晓阳知道它不便宜,但没想到的是段屿那个SNOWPEAK的帐篷,价格居然是电箱的六倍。
什么帐篷要四万多。白晓阳想象不出来,也放弃了送同类产品的念头。
直到偶然间,白晓阳在图书馆,看到了一张山羊皮的唱片。
1993UK首版的同名黑胶,保存完好,封套连毛边都没有,单独放在一格柜子里,打着暖光,盖着防尘罩,标价293美元。
刚好,试药的佣金就剩下三百刀。
其实白晓阳也不懂这个,但他记得段屿这段时间经常听这个乐队的歌,既然被单独展示出来,那应该算是很有收藏价值的那种。
白晓阳去询问,店员倒是十分热情,“作为礼物再合适不过,相信我,”他大方地将唱片从展示柜中取出来,“不仅有这些,瞧,还带一张1992年演唱会的票根。封套虽然不带原膜,但品相绝对达到了EX,你眼光真不错。”
白晓阳有些忐忑地问,“这个,对于爱好者来说,是很难得遇到的吗?”
“非常难得。”
段屿应该会喜欢吧。
希望他能喜欢。
付款的时候店员打趣,“那个收到礼物的人很幸运。你是个好朋友啊。”
“嗯……”
“不是朋友?哦……”店员见他脸色,悠悠乐道,“情侣吗。”
“是朋友。”
“好吧。给你,”店员说,“祝好运。”
白晓阳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谢谢。”
也只是随口的一句,比起祝贺,更像是礼貌用词,但白晓阳忽然意识到——他很高兴,也希望能真的幸运一些。
时隔多年,居然也开始期待一切会变好。
无论是婶婶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
似乎真的在变好。
Raven通过了他的目录,并未吝啬夸奖;研讨的时候,小森侑高兴地和他说,内特再也没有私底下找过自己;崔茜说她妈妈化疗的结果显著,目前也没有转移的迹象,预后十分乐观,说不定真的不会再复发了。
和段屿也是。
他和段屿相处得不错,两人姑且也算是会开开玩笑的程度,他打趣段屿说过的话,并诚恳道,“你要说利用,不如利用我吧,以后有任何我能帮你做的,和我说就好。”
“又要报答我。”
面对段屿的时候,白晓阳总是更软和一些,“嗯。”
段屿也感兴趣,“怎么报答,每天带夜宵回来吗?”
“可以的。”
“比起那个,我手好疼。”
白晓阳担心地问,“医生帮你换药了吗?”
上一次来的时候,白晓阳也这么问了,既然让医生专门跑来一趟,应该顺势把药换了。
但是段屿反应平淡,“没有,为什么。你不能帮我换吗?”
“我……”白晓阳稍一迟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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