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11)
可娘亲是不同的。
她今日不懈余力地救了她们母女,这一点秋白芍无论如何都没法忘恩。
若说这是正室的气量,那她确实比不上梅洛。
一边是愧疚感恩,一边是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两者相扯,弄得秋白芍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梅洛。她还需要好好理理思绪。
回去的马车上,梅洛实在体力不支,她闭着眼,冲秋白芍勉强笑了笑,“我有些头晕,先歇一会儿,一会儿到了,妹妹记得叫我。”
“王妃安心睡吧,到了妾身会叫您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女子放在腿上的手松了力气,手腕侧翻了过来。已是睡着。
奔波了一整日,一直提心吊胆的,秋白芍也有些困倦。她一手支着下巴,靠在偶尔飘起的车窗旁吹风醒神,忽地肩上一重,被人靠了上来。
回眸,她看见女子不适地蹙眉,额上冷汗点点,湿了鬓发。哪怕佩戴着华贵的金步摇、上了脂粉,也没能挡住她的病态,像是一只濒死的白狐,美丽、虚弱。
头一回被不相熟的女子亲近,秋白芍有些不适应,可看着梅洛这幅痛苦的病态,她忽然起疑:
太后真的喜欢这个三王妃么?就连她都看得出王妃身子不爽,太后就算为了打压她,也不必折一个三王妃进来,大可让她先行回府休息,为什么还要梅洛撑着病体在宫中待那么久?
其中的弯弯道道一时无解,眼下梅洛的情形很是不好,秋白芍听见了她有些沉重的喘息,那张柔美的脸上方才还是青白的,此时却起了潮红,眼睫之下哪怕涂了粉也隐隐能看见青色。
她伸手一摸,暗道不好。
怕是中了暑气。
“妹妹……”颠簸之中,秋白芍的手忽然被人握住,那手滚烫,连带着把她心神都烫得一颤。女子呓语呢喃,不安地叠声低唤,“妹妹、妹妹……”
秋白芍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梅洛大抵是想念家中妹妹了。
她看着女子难耐痛苦的模样,别扭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回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应道,“姐姐,我在。”
她到底欠她了。
第9章
慈宁宫一日,梅洛的病又加重了,有了太后的旨意,太医院倒是派了人来,可病去如抽丝,整整两日梅洛都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秋白芍心中愧疚,左右王爷也不在,就去王妃床前日夜服侍了两日。
“王妃今日看起来气色好些了。”她坐在床沿,接过了秋石手中的碗,“太医说再喝两剂药就能出去放放风了。”
梅洛靠在软枕上,长发未挽,脸上不着妆饰,呈现出虚弱的病色。可美人还是美人,就是病中也如枝头梨花,纤细雅致。
“你要管着王府,怎么能天天在我跟前做这些事。”见药勺递来,她低头饮下,接着又道,“去忙你的吧,我自会好的。”
“王妃的病是因为妾身,妾身怎能不来服侍。”秋白芍舀起第二勺,吹凉了递去。“妾身本也不是什么高门千金,从前服侍嫡母和姐姐们也服侍惯了,如今伺候王妃也是一样的。”
听到嫡母和姐姐们这两个词,梅洛道,“我还不曾问过你娘的情况,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再加上年轻时生我落了病,用滋补的药物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只是每日都要燕窝参汤,她手头的钱不知道能撑多久。父亲虽然开着药铺,可见她是从王府回来的,便总说家中不宽裕,不仅不能扶娘亲一把,还要问她讨要补贴。
秋白芍虽然得尉迟砺的宠爱,可尉迟砺是活在九重之上的龙子,云端之上、不见凡世,送的都是风雅的物件,真金白银这种“俗物”三王爷倒是一分都未曾给过她。秋白芍也不敢把王爷的赏赐随意变卖了,怕他日后问起,知道了会不高兴。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那你怎么还神色郁郁?”梅洛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秋白芍抿了抿唇,要她再问梅洛借钱,是断断开不了口的。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毕竟还未好全,总是有些担忧。”说着又递了勺药过去。
“生母病重,担心是自然的。”梅洛搭上了她的手,“别的我也帮不上,这样吧,明日秋石去请太医来给我诊脉时,我向太医买点血燕,你拿了给你娘亲送过去,祝她早日康健,你也好安心料理府中的事物。”
嗒——
药勺碰在了瓷碗边缘,秋白芍咽了咽喉,鼻尖有些酸涩,半晌,她轻嗯了一声,“多谢王妃。”
客套也好,拉拢也罢,眼下她确实需要这一份资助。
梅洛坐了一会儿,身上没了力气,歪着头靠在了软枕上,笑看着她,“你这些日子倒好像和我更生分了,从前还喜欢叫我姐姐的。”
秋白芍咬唇,从前她一心想着搬到梅洛,取而代之,可如今……她愿意尊她一声王妃。
梅洛见她不语,侧首望向了窗外,“若不是王爷不许我出院,我也真想回府见见家人。”她握着秋白芍的手,轻叹一声,语气落寞,“你若愿意,叫我一声梅姐姐吧,也不知道今生今世,除了你还有谁会再唤我姐姐了。”
王爷厌弃她,她被禁足于此,既不能出去,外人也不许进来,除了秋白芍,倒还真没人会来看她了。
“王爷也是一时生气,”秋白芍反握住了女子微凉的手,她眼眸微移,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日久见人心,梅姐姐你是他的妻子,王爷总会有回心转意的一日。”
“但愿吧。”梅洛淡淡的,虽然还有笑意,可脸上的神情似乎并不抱希望。
她从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悉心呵护宠爱着的,骤然被伤,实在提不起力气再去讨好迎合。她已然不求夫君的爱意,只希望他能对自己这个妻子有起码的尊重。
……
碍着太后的一顿教训,秋白芍行事愈加小心谨慎,生怕被拿捏到什么错处,本来想出府照料娘亲的心思不得不断了,只能让薏儿代她照顾。
王爷离府,心腹丫头又不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日日去海棠阁,做完了账目还能让梅洛看看。
几日相处下来,秋白芍从一开始的别扭到了如今的心甘情愿。真的和梅洛处久了之后,她才明白,京城第一美人的封号是如何来的。
这京中不乏有容貌盛于梅洛的,亦有才学强过她的,可能做到容貌才情皆佳的,大抵只有梅洛一个。
不管秋白芍同她讲什么,她都能接上话来,且不是沉闷的书袋子,每每她的妆容发髻有变,梅洛都能一眼看出。就连她由铜黛改成了青黛这样的小事,梅洛都会发现,同她聊上许久怎么画眉。
秋白芍每每空手而去,回来时身上总是添一两样梅洛的东西,或是配茶白长裙的黄玉玉佩,或是将她耳上繁复华丽的镂金耳坠换下来,改成玻璃翡翠的坠子,林林总总,每次都满载而归。
这和尉迟砺差人买来的金银珠宝不同,是同为女子的王妃亲自为她量身搭配的东西,价格不高,可比尉迟砺的首饰更适合日常穿戴。
十来日如水流过,有太医的日日请脉,梅洛的病好了七成,这日她坐在窗前读书,秋白芍照例来与她作伴。两人坐同一张炕床,右边是趴在炕桌上描红的侧妃,左边是靠在软枕上看书的王妃,背后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明媚亮堂,配着海棠阁葱郁植树上的的蝉鸣,显得安宁祥和。
纵观高门后宅,妻妾之间能有这样融洽的关系实属不易。
梅洛翻了两页书,有些乏了,夏日困顿,她总是嗜睡。她将书反扑在腿上,去看秋白芍,秋白芍没有好好习过字,写得虽然能看清,但她自己觉得不漂亮,从外头买了皇后的书法临摹。
她年纪不大,却很坐得住,一日里能算两个时辰的账目,从三王府五年前的账本看起,看完了再背两个时辰的书,写上一个时辰的字,末了天黑后还为尉迟砺做衣裳,对着烛灯绣蟒。
梅洛瞧着,都替她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