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44)
她的脸上浮现了属于少女的羞怯,一如枝上的春桃,是桃树一整年才凝结出的的精粹,甜中残留着矜持婉约的酸。“我只想和梅姐姐在一起。”她说着,拉起了梅洛的手,覆在了自己脸上,像是小猫似地蹭着,那眼睛湿润明亮,充斥眷恋。
梅洛凝噎,她垂下了眼眸,复又笑了笑。
“我也……只想和白芍在一起。”
临近年关,窗外雪落纷纷,海棠阁烧着银丝暖炭,恍然如春。
……
送了秋白芍离开,梅洛唤了秋石过来,“告诉碧竹,今晚就动手罢。”
秋石诧异,“主子不是说要借侧妃之手么?”之前那样使苦肉计,就是为了让秋白芍下手,怎么又换成碧竹了。
梅洛将秋白芍送来的那一沓纸递给秋石,“送去宫里,告诉太后,三王爷明日一早出殡。”
她放弃了,不想再逼秋白芍,她是个傻孩子,一辈子就没被人疼过爱过,于是稍一沾暖,便什么都顾不上地往暖处钻,就算那是团要用她的血来燃烧的火,她都傻乎乎地拿起刀开始割脉。
梅洛不忍再让她为难。
杀人的事,还是她来办。
秋石接过,“那奴婢去了。”
“早去早回。”梅洛掸了掸裙摆,面色淡然,“回来同我一起送王爷最后一程。”
“是。”秋石跪下,眼眸沉沉。
梅洛扭头,望着窗外越来越急大雪,轻笑了一声。
瑞雪兆丰年,好啊,这样的天,尸体往外一抛,过上一夜,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无暇的圣洁。
是个好年。
……
当晚尉迟砺被请来海棠阁用膳,他有些意外,梅洛难得主动邀宠,想来是为了过年有事和他相商。
尉迟砺不疑有她,当晚宿在了王妃院里。
用过膳后,两人就寝,他躺在床上,见梅洛迟迟没有更衣,于是疑惑,“怎么,还不睡么。”
梅洛梳着七尾凤的王妃仪容,坐在了床侧。她难得有这样装扮隆重的时候。烛火摇曳,光影同时镀在她的侧脸上,第一美人美得名副其实,令人心悸。
尉迟砺见她靠近,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洛儿今日,甚美。”
梅洛一笑,“今晚是王爷的大日子,臣妾自然重视。”
“大日子?”尉迟砺挑眉,“本王怎么不……”
他话未说完,倏地吐出一口血来,色泽紫黑。
梅洛俯身,凤凰七尾上的红玛瑙随之落下,发出清脆的玉响。那声音细微地犹如雪落,除了相贴的两人,再不会有旁人听见。
她对上了尉迟砺震惊的眼,勾起了红唇,伸手点在了尉迟砺唇间。
“嘘——”梅洛笑着,“臣妾知道王爷想问什么。今晚请王爷过来,本就是为了给王爷解惑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到底不忍心让自己的丈夫,死了都做个糊涂鬼。”
她戴着凤冠,穿着红裙,一如两人初见。
那一日红喜漫天,她坐在床上,期翼羞涩地仰望自己的夫君,他说:“下去,这龙凤喜床你也配?”
如今,他躺在床上,听见她幽幽叹息,“夫君,若有来生,可记得不要再投帝王家。权御天下,就凭你,也配?”
第33章
“你!”尉迟砺刚一张口,又是溢出一嘴的黑血,他喘息着,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浑身剧痛无比。
“你什么意思!”他躺在床上,死死地瞪着梅洛,满腔怒火。他高声叫了几声来人,可良久却无人应答,尉迟砺心沉了下来,梅洛是真的想至自己于死地。
与他这份暴躁相反,梅洛甚至有心思帮他擦去嘴边的血,“想来王爷也该查到了,六王爷曾和臣妾有过交集。”
尉迟砺怒视着她。自从他将梅洛放在心上之后,便开始留神她的一切。上月中旬,他本想为了讨梅洛欢心,请旨给光禄寺卿升迁,但在翻看光禄寺卿为官这些年的功绩时,却查到了一条令人意外的消息——
八年前,梅父任职工部堂官,受上司牵连入狱,是六皇子尉迟砺禀明皇上彻查此事,才偿还了梅家清白。
那是尉迟容头一回参政,也是这件事开始,他有了仁和的雅号。
“父亲出狱之后,六王爷来臣妾家中慰问。与父亲交谈之际,六王爷行至园中,正巧遇见了臣妾在抚琴。”梅洛一笑,有些回忆往事的感慨。
“本王不想听你们是如何苟合的!”尉迟砺怒道,“你就是为了老六,所以才忍辱负重来府里陷害本王?”
梅洛摇头,“不是为他,是为了臣妾自己。”
她懒起来连自己都懒得动弹,哪里会为了别人大费周章。
“那之后六王爷便对臣妾生了情愫,几次有求娶的打算。可臣妾怕啊……”她理着尉迟砺动乱的鬓发,温柔至极,美眸里净是黯淡,“三王爷如此杀伐果断,若等王爷即位,六王一脉,安得活路。臣妾若是嫁给了他,彼时王爷动起手来,头一个遭殃的就是梅家和臣妾自己。”
“你如此聪慧,还怕辅佐不了老六登基?”尉迟砺嘲讽道。
梅洛仿佛没有听出这话里的讽刺,谦逊地笑了,“臣妾没有做皇后的本事。”
长夜漫漫,宫里的是非数也数不清,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脆骨,她担不起九尾凤冠的重量,只这七尾,已经重得她抬不起头了。
“眼看着到了不得不出嫁的年纪,臣妾也是没有办法,普天之下六王爷唯一不敢动的,要不是他的母妃们,要不,就是他的皇嫂。”梅洛轻声开口,“如此,臣妾求了太后,让太后赐婚与您。”
一旦梅洛成为了尉迟容的皇嫂,纵然尉迟砺死,碍于颜面和天下非议,尉迟容都不敢对自己的皇嫂做些什么。他和尉迟砺不同,是有所顾忌的,那层仁义的美名,尉迟容一旦穿上,千古都不愿意脱下来。
而尉迟容的反应也的确如梅洛所料,除了大婚第二日在宫中的一次相遇,往后半年,六王爷再也没有纠缠过她。
说到这里,王妃抬起了头,颇为遗憾,“可太后是疼爱六王爷的,她知道六王爷有多想娶臣妾。于是她告诉臣妾,想要嫁进三王府可以,但必须拿点什么东西来弥补六王爷。”
“所以……”尉迟砺咳嗽着,咳出了暗色的血,“你就拿了本王的命来换?”
太后从未胁迫过梅洛,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合作。
或许太后并不讨厌尉迟砺,可六王爷尉迟容才是太后亲族所出。
尉迟砺不能活着,凭他的性格,他只要还活一天,不管是身在京城还是远处番地,都是极大的威胁。
故而春时梅洛拜见,一番交谈之后,太后默许了梅洛的提议。
至于那日梅洛入宫晚归,也不过是在慈宁宫和太后商议后续,那双红肿的眼睛完全是她在回来的路上故意哭肿的。
“六王爷有恩于梅家,臣妾自然盼着他好、盼着他称帝,可梅家又实在担不起国母的重量。”梅洛扭头,她静静地望着尉迟砺,那眼神深邃,含着浓浓的失望,“但是臣妾从没想过要您的性命,让您无法即位的法子无数,只要弄瞎您一只眼睛、或是断您一条腿,您这辈子就都和皇位无缘。您到底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没有那么狠绝。”
女子柔和着,娴雅着,吐露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恶语,偏生还用善意的语气道出。
梅洛从来就是一把纯粹的毒剑,纵然尉迟砺一开始就对她宠爱有加,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若是嫁与六王爷,那这场兄弟之争中,三王爷胜,必然铲除六王全脉,梅洛必死;
六王爷胜,则梅洛入宫成后,她在宫里要面对全天下的女子的嫉恨,梅家在朝堂之中则要面对全天下权贵的算计。
六王府是一桌死棋,她绝不能沾。
所以梅洛盯上了这座三王府。碧竹入府,本意并不是毒死尉迟砺,这半年里给他下的药若是没有今晚的那味毒刺激,再消半年也不过让尉迟砺变得痴傻疯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