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84)
“对对对,我们赶紧走吧。”程临点着头附和,急不可耐地往门口走去。
硫潋又看了一眼凉环,最终还是跟在了男人身后——从后扭断了他的脖子。
咔哒——
一声轻响,她将这个男人带离了人世。
没有尖叫、没有反抗、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便止住了呼吸,正倒在了凉环的面前。
而她也没有哭喊、没有嘶吼,只是无声又恍惚地看着。许是眼前的泪太浓,她看不清楚,看了许久也没能看个明白。
硫潋低头,她发现凉环脸上苍白一片,眼泪和药汁纵横,可眸里的神色还是怔然困惑的,她还维持着向男人伸手的姿态,像是乞求他的救赎、乞求他带自己离开。
硫潋低语,“他不在乎你的钱,因为你对他而言,比钱更重要。”
凉环猛地抬头看向了硫潋,这一句话打碎了她的长安梦,将她拉回了载有尸体的房间。
她眼中的茫然太甚,硫潋遂一边拖拽尸体一边解释,“凭你的才情,若是带你回长安,将你送入长安的青.楼里,你必然也能在长安出名。到了那时,由你在长安里传唱他写的诗词,他又何愁不得赏识。”
“为什么不直接在长安找妓?”绯钰替硫潋回答了接下来的问题,她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方才扔下的纸张。
“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她读了两句,在荒诞中笑得不能自己,“一个手上没有半点茧子的人,也能写出这种诗来?”
她将手里的纸高高抛起,“这是韦应物的新作,你这叠纸里,但凡他不许让你唱的,那都是别人之作,只有两首歪诗是他自己所写。”
“凭他这点子墨水,长安哪个歌妓瞧得上他?可不是得去外乡找个蠢笨好骗的。”
凉环良久无法回神,短短的两刻钟,她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浑身冰冷,醒转不能。她的指尖还能想起男人掌心的温暖,可此时冷得根根发抖。
是假的……
“可他说……他爱我……”她出神般地呢喃低语,可还未说两个字,泪水便先一步流了下来。她自己也觉得可笑了。
他说他爱她,会带自己离开,会让她过上别的女子能有的生活。
这是第一个愿意带她走的人啊。
绯钰俯视着地上的女孩,良久,吐出些许白色的香烟,这些烟袅袅地消散在空中,里面夹杂的那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便也随着这些烟一同消散。
她朝着凉环走近,木屐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一步一点、一步一点地踩进了人的心里。
绯钰弯下了腰扶起了凉环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看着她一身华服、满头金玉。
那荣华满身,如此夺目,纵使隔着满眼的泪,凉环也看得真切。
跟在绯钰身后八年,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见过绯钰的一丝狼狈。绯钰永远光彩照人、永远游刃有余,她是夜空中的明月,从来不会陨落,是这座楼里所有人心中的支柱,化解了所有她们无法逾越的难题。
对于凉环而言,任何时候,只要朝绯钰看去,便总能看见她慵懒优雅的身影。
这一回也是一样,她仰头望着绯钰,在那双妖冶的桃花眼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
那是天差地别的姿容,云泥之差的气态。
明明身处一室,为何她们会是如此不同。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双桃花眼的主人对着凉环勾唇,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泪珠,继而逆着灯光,在昏暗之处粲然一笑,生辉熠熠,燃起了比灯火更加美丽的光芒。
她呢喃着低语,“不要忘了,我们……是婊.子啊。”
说罢,绯钰起身,拖着身后绯红的长裙朝外走去,“给你七日假,喝点温水,嗓子明日就能好。”
第62章
硫潋将程临的尸体下绑上重石,脱了他的全部衣衫,又在他脸上、身上划了几道血痕出来。趁着夜深无人,她划着程临的船往西去了十里,随后将尸体扔入湖中。
有重石绑着,尸体便不会漂浮起来;他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会吸引鱼群来啃食,纵使有人特意打捞,捞上来也是面目全非的无名尸。
至于那些衣物,硫潋随处找了个地方烧成了灰。
拐带妓.女是重罪,更何况程临一心渴望功名,绝不想在自己高官厚禄之前闹出这么一出官司,想也知道他这次来伴袖楼一定是慎之又慎,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同理,程临的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硫潋处理完一切,便回了伴袖楼。
此时天光微亮,凌晨时分,整个柳清塘都凉了下来,灯光熄灭,初阳在水面上印出了第一缕光辉。喧嚣褪尽,这里似乎变得和寻常的阡陌城镇一样,亦或者这里本就跟寻常的地方一样,不过都是水和楼、日月星辰、男人和女人而已。
硫潋从后门进去,后门通厨房,在太阳还未全然升起的时候,厨房内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硫潋路过时,看见两个小丫头在往米缸里倒米,伴袖楼里的客人多,食材的用量很大,故而厨房里的米缸也大,一袋子米倒下去也才填了一个缸底。
一楼下面便是湖水,江南湿气重,储备的食材都放在四楼,一楼厨房中只有三到四天的用量。这缸没满,两个小丫头还要去四楼再搬个五六袋米下来。
硫潋见此,上楼提了五袋下来。
砰——
重物落地,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转身见来人是硫潋,惊讶不已,“硫潋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硫潋蹲下来,解开米袋的绳子,“要装米么。”她问着,可已然将米袋往缸里倾倒。
白色的米粒哗哗地流出,这声音比水流醇厚,比钱币堆叠的声音温润,米缸之上漂浮起些许白雾,那些藏匿在米粒之间的灰尘浮于米堆之上,散发出了属于稻米的清香。
两个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看向地上另外的几个米袋惊呼,“硫潋姐姐,这都是你一个人搬下来的吗?”
硫潋不语,算是默认。
两人愈发惊奇,“硫潋姐姐好厉害,送米的伯伯也只能一次提两袋米,硫潋姐姐力气好大!”
这对女子来说算不上是好话,不过硫潋也不在意,她嗯了一声,接着解开下一袋米,提小荷包似的将其拎起,随后又是一股白色的米流泄入缸中。
硫潋话少,但是两个小丫头对她十分好奇,拉着她的衣摆叽叽喳喳地问,“硫潋姐姐,为什么你跟别的姐姐不一样?你不是神女吗?”
“我只是绯钰姐姐的侍女。”硫潋一边倒米一边回答,“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也会充当神女助兴。”
“可是硫潋姐姐连笑都不笑。”小丫头思忖,“姐姐是去当席纠吗?”
“不,我没读过多少书。”
“那姐姐做什么呢?”
“舞。”硫潋倒完了全部的米,将地上的袋子捡起来卷好,站起来低头看向两个丫头,“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了,谢谢姐姐。”两人一起抬着头望着她,还是有些愣愣的,“硫潋姐姐真的会跳舞?”
“一点点。”硫潋拍了拍手上的灰,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硕大的雪梨,递给两人,“这个,加点冰糖蒸熟给凉环送去。她伤了喉咙,这几日膳食单独做。”
右边的小姑娘接了过来,疑惑道,“这个季节哪来的雪梨?”
“买来的。”硫潋转身,离开了厨房。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望着硫潋远去的背影小声道,“硫潋姐姐真的会去给男人跳舞吗?”
“她真的很少笑啊。”
……
等到天光大亮,硫潋端着厨房送来的粥敲开了绯钰的门,屋里并不昏暗,绯钰习惯将帘子拉开再点着灯睡。此时阳光和灯光交汇在这个房间里,显得亮堂。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一一摆好,接着将水盆放到床边的架子上,预备着为绯钰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