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82)
“是、是,我原是这样打算的……”凉环被他突然变大的嗓音吓了一跳,接着道,“不过绯钰姐不同意放我离开,我只好今日再找你来商量离开的法子。”
男人听完,呼出了口气,神色镇定了下来。
他笑了一声,“这有何难,我雇的船就在外面,你去收拾收拾,换一身轻便的衣裳,我们现在就走。伴袖楼人来人往的,单靠守门的那两个小厮,只要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
“不,没有那么简单。”凉环摇头,“那两个小厮好躲,可绯钰姐的眼线是逃不过的。”
“她的眼线?”
“整个伴袖楼的人都对她忠心耿耿,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的眼线,更何况……”她低下头,目光游移,“昨日,我还被硫潋姐亲口警告了,她叫我不要逃走。”
程临不解,“硫潋是谁?”
“她是个孤儿,被绯钰姐捡回来的,这些年一直守在绯钰姐身边,替她管了不少事。”凉环抬头,视线隔着覆海往上方看去,“她每天晚上都会站在三楼盯梢,但凡有人闹事作乱,或是有人浑水摸鱼,硫潋姐立刻就能发现。”
程临听了不以为意,他扶着凉环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她在三楼,船就在门外,她追不上我们。”
“不……”凉环的面色却更加低落,“从三楼到大门外,她只需要一瞬的功夫,连人群都不必挤。”
“大厅内人头攒动,她如何做到?”程临愈加疑惑,“难不成她是鬼魅。”
凉环见此,便提着裙摆起身,将布门推开些许,招程临过来。
“临郎你瞧,空中悬挂的这些花灯皆是从楼顶垂下,低者,至二楼底,最高者也不过三层高,皆呈水波浪形摆布。只要踩着这些花灯,便可通往伴袖楼任意一处。”
“她会轻功?”
凉环点头。
“那、那可如何是好?”程临站了起来,他急躁地来回踱步,走了片刻,又转身回来握住了凉环的手,迫切道,“凉环,我不能没有你,我即刻就要动身前往长安了,往后能否再来杭州没有个定数,若是这次不能带你离开,以后就更难了!”
听到如此露骨的情话,凉环脸上不禁一热,她羞怯地垂下头,低语,“临郎莫急,我既答应了和你走,就一定想法子出去。”
“能有什么法子?”
“伴袖楼白日里大门紧闭,我不能冒然出去,只有晚上……”凉环思忖道,“绯钰姐手里不止这一处店,这几年神女的人数越来越多,一座伴袖楼已然无法承载那么多人数,她便在城北城南又陆续开了两家店。每月的十五硫潋姐都会去那两家店里收账,平日里也偶尔会去巡视。”
她望向了程临,目光意有所指,“今日是六月七。”
“那我再过八天来接你!”男人目光里有了滚烫的希冀,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两边拉开,呈现出一股喜出望外的高兴。“咱们从后门走,我子时会把船停在后门,船头摆一支荷,你一到我们就离开。”
他将女子搂入怀中,同她许诺,“等回了长安,我就去参加秋闱,等考中了举人,我还会参加会试,一次不中考第二次,两次不中考三次,不管几次,有朝一日我一定能进宫面圣,到了那时,你就再也不是什么妓.女,而是进士之妻。”
凉环微怔,继而靠了在男人肩头,唇角染上了希冀,“嗯,我信你。”
纵使被称一声女校书,可她在男人眼里依旧贱如草芥,这是第一次有人切切实实地打算带自己离开。
为奴五载,颠沛一岁,做妓八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光明。
故而,就算是背叛了恩人,她也要离开。
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凉环闭上眼,默默道歉。
临郎文采翩翩,她相信临郎的才华。等她熬到了临郎出人头地的那一日……到了那时,她一定会好好报答绯钰姐这些年的恩情,只是现在,她必须离开。
第61章
六月十五,子时。
程临如约前来,他怕惹人注意,连船夫都没有请,独自一人撑着一顶乌篷船,乔装成了船夫的模样。
停在伴袖楼后面的乌篷船不少,大多是约好了等着接客人回去,程临混在这些船只中,在船头摆了一朵荷。六月中旬,那是杭城里刚摘下的荷,花瓣半舒,沾着白日落的那场乌蒙细雨,如今却被折了花茎弃在了船上,还未开全就要败落了。
这个时间伴袖楼里的喧嚣声少了大半,恩客们不是准备回去,就是上了二楼,程临算着凉环能够脱身的时间,大抵就是在这左右。
他将斗笠往下压了压,尽量遮住自己的脸。这一次来他极尽小心,拐带妓.女是重罪,若是伴袖楼的老板去衙门里告他,他的仕途就全毁了,故而这一行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能留下半点踪迹。
程临低着头,目光时不时往廊上的人望去,试图寻找凉环的身影,然而过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人踏上他的船只。
到了这个时候,柳清塘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影了,各楼各院的灯歇了大半。
伴袖楼下的水面上,难得照见了月光的清影。
凉环久等不来,在越来越安静的黑夜下,程临渐渐开始不安。他四处望了望,来时还熙攘的船只皆已离开,只有远处还停泊着三两小舟。
深夜的凉风一吹,他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在他又一次抬头张望时,走廊尽头终于出现了人影,夜色太暗,程临看不太清,等人走近,他才觉得那身形和凉环不太一样。
大抵是伴袖楼里别的神女。
可还不等他反应,乌篷船突然一沉,方才还娉娉婷婷走着的女子转眼间就已一脚踏上了船头,船身往前倾了两分。
程临察觉不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喉咙就被人一把扼住,他呼吸一禀,只觉得脖子上被匝了铁箍,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钝痛,被女子提膝狠撞,痛得弯下了腰。
“你…”程临瞪大了眼睛,喉口有了刺痛的酸味,腹部那一击,撞得他几乎呕出胃中的酸水。
“别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转而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女人站到了他身后,小臂和匕首将他的脖子圈了起来,“去三楼。”
这挟持的姿势霸道得狠,不似寻常人只用利器碰在了脖子一侧,而是将他的脖子紧紧夹在了小臂和匕首形成的角度之间,就是没有那把匕首,女人都能用手臂将他勒死。
这般尤是不够,程临胳膊一痛,双手被女子反剪,两条手腕都被她另只手控了起来。她贴在了程临身后,但没有半分女人和男人之间的暧昧旖旎。
“你……”程临额上直冒冷汗,脸色痛到了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难以提起,缓了片刻才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脖子上的刀更往皮肤里贴了几分。
“我走,我走我马上走!”程临大叫着,连忙抬脚上了台阶。
……
伴袖楼·三楼
凉环此时如坐针毡,今晚一过亥时绯钰就把她叫到了房里,来了也不说话,单是坐着喝茶。
在绯钰的房里,她无事可做,偷偷瞄了眼对面的女子,对方靠着软塌,一手执着玄金色的长烟,一手拿着几张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凉环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下来,她开口道,“绯钰姐,你要是找我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喜欢这诗?”绯钰却忽地将手里的纸转向了凉环,凉环一愣,接着猛地起身,“绯钰姐,你怎么会有临郎的诗?”
“在你屋里找到的。”绯钰松了手指,那几张纸便在凉环面前飘飘忽忽地散落了一地,像是抛进火堆里的白色冥钱,被绯钰洒得如此随意。
凉环睁大了眼,连忙跪在地上去捡,她捡着捡着,鼻尖一酸,升起了几分荒凉。
“绯钰姐,我一直把你当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