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97)
那家里没有女人,秀才说,他在为尚公主做准备,从未沾过女人的才子是很容易赢得贵女的芳心的。
他又说,但他总归是个男人,身边没有女人不行。
六岁的绯钰就是他的女人。
时过六年,已经是举人的男人准备去长安赶考,非玉也不再娇小玲珑,这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对于男人来说,是个累赘了,他是要尚公主的。
于是非玉主动提议,“把我卖去青.楼吧,你能赚回盘缠。”她知道青.楼是自己能去的最好的去处。
男人答应了,他带着非玉去了无锡最大的青.楼,站在楼下,非玉迟迟回不了神。
她一早知道青.楼好,可不曾想到,和精致典雅的青楼相比,娘亲所在的窑子简直像是个牲畜棚,一个破屋,带上几个钱子想进就进,多给两个钱还能把女人带回家玩几晚——不像这里,非玉亲眼看见有个男人摸了下神女的屁股,就被小厮赶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早些时候的青.楼里是没有娼的,里面的都是处子神女,绝不卖身,只提供舞乐,只聊诗词,清雅得如同宫宴一般。
如今青.楼虽然渐渐和妓.院相融,但依旧不屑收留雏妓这般早早就被男人玩.烂的女孩。
老.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非玉来之前并不在乎去青.楼还是妓.院,可当她踏入这间屋子,听着外间悠悠扬扬的古琴,嗅着屋内清清淡淡的香薰,看见了被轰出去的男人,她立即下了决心——
她要留下来。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多少活得像是个人。
男人也觉得出售无望,便起身准备带非玉离开,可非玉先他一步,她迈步上前,搭着老.鸨的肩,伸手抚上了女人的脸,随后垫着脚仰头吻了上去。
女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想要推开女孩,却被口中的软舌缠得浑身酥麻无力。
“姐姐,留下我吧。”非玉贴着她的唇,呢喃私语,用她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声音恳求啜泣,“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我喜欢这里,喜欢姐姐。”
老.鸨抚着胸口,直到湿滑的一吻结束,她的心脏还在惊惧地狂跳。
她从未见过如此惑人的女孩,简直就像是狐狸转世。
“识字吗?”老.鸨问。再怎么惑人,她这里也是正规的青.楼,不收连字都不识的白丁。
到了这一刻,非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姨娘劝她读书,对于从窑.子出生的女孩而言,唯有读书才能有个好出路。尽管这个好出路也不过是从窑.子升到青.楼妓.院而已。
她点了点头,“识得一些。”
老.鸨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识字就好,诗词慢慢学,只要你努力,总不至于太差的。”她收下这个女孩了,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非玉。”
“非玉?这名字可不太有福气。”
非玉一愣,随后扬起了笑脸,“是绯钰,红玉的意思。”
从这日起,她将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再是娘亲眼里的赔钱货,也不再是男人身下的牲畜,她是人,她会成为自己的玉。
……
这一觉睡得久,绯钰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李晟派人送来了晚膳,绯钰拿着筷子拨了拨,没什么吃的胃口。
她只想烟。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李晟应该带人去清算伴袖楼里的账册和人手了,神女们当是吓坏了,希望硫潋能稳住局面,尽快把四楼的丫头们安顿好。
正捻着烟杆思忖着外面的事,忽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绯钰本以为是凉环,可一转头,赫然是一身黑灰布衣的硫潋。她长发高束,腰佩长剑,身上的衣服沉在暮色里,可在见到绯钰的一瞬,女子眼中燃起了纯粹的亮光。
“姐姐。”她颤着叫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又因为情态紧急没有多的时间叙话,于是一把拉住了绯钰的手腕,将千言万语都凝成了一句:
“硫潋来接你了。”
第72章
“你带我去哪?”绯钰抽回了手,“伴袖楼的官兵未撤,我回去了也是无用。”
见她不走,硫潋只得先耐下心来解释,“伴袖楼已是李晟的囊中之物,如何都要不回来了。我将钱庄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藏在了城外,马车也雇好了,趁着城门还未关,我们走吧姐姐。”
绯钰微怔,“那些丫头呢。”
这句话让硫潋沉默了下来,片刻,她别过了头去,“十一年了,姐姐,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硫潋愣愣地捂着脸。
这是绯钰第一次打她。
她回眸,看见未点灯的昏暗房间里,女子直直地望着她,那目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怒火,幽冷得让人脊背生寒。
“十五年前你被关在囚车里时,怎么不说这话。”
她后退了两步,彻底远离了硫潋,“你明知道我若是离开杭州,李晟就再也不会顾她们的死活,你还是要带我走。”
“你连一点的犹豫都没有,一天的时间就收拾好了包袱。”绯钰自嘲地笑了声,“硫潋,我以为你已经把她们当成了家人。”
硫潋挨了绯钰的一掌,侧边的碎发零星垂落下来,挡住了她的眼。
“家人……”她抬眸,黑色的瞳孔透过了眼前的碎发,直视着绯钰,“姐姐明知道硫潋是个孤儿,没有家人。”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绯钰、只看着绯钰,“从前的我帮她们、对她们和颜悦色,皆是因为姐姐在乎她们,可如今她们对姐姐而言不过是枷锁囚牢,留着也是麻烦。”
硫潋上前,一把抓住了绯钰的手腕,同上一次比,这一回加重了力气。
“姐姐,如今你留在杭州又有什么用。我们离开杭州,去别的城市重新来过一样可以救别的女孩,何苦耗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家业被人夺去?”
绯钰想要摆脱她的桎梏,可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挣开硫潋的手。她气急怒道,“我留下来,多少还能为楼里的人争取些活路;我若是走了,一群年幼的丫头会是什么后果!”
“可我不想你嫁人!”
嘶吼出声,两人皆是静了下来。
硫潋捂着额头,她侧过了头,看不见脸上的神情,只能见到起伏着的胸口。
良久,她沙哑着哽咽,“姐姐,自私一点。求你了。”
绯钰不是天然的美玉,她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那剔透晶莹的绯红,全部是她身上的伤口所染。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无暇宝玉,不过都是能工巧匠呕心沥血地用刀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罢了。
“你跟他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硫潋垂下了捂着额头的手,那碎发后眼角濡湿,在余晖之下反射出了点点碎星似的光。
“你一定打算把店的收益全都让出去,换取打理店铺的权力,这样你就能在暗里为楼里的娘子丫头们周旋,替她们行个方便。”
她低着头,可握着绯钰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松开。
“自我跟随姐姐起,就没见过姐姐为自己打算过哪怕一日,到了现在姐姐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可是嫁人,是一辈子都要赔进去的啊。”她抽了口气,再吐出来的字句是颤抖着的,可又是坚决着的,“姐姐不为自己着想,那就只有我来替姐姐打算。”
“出什么事…”凉环听到动静,甫一跑过来就见到屋里胶着的场面。
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愣了一下。
硫潋猛地看向绯钰,带着不可置信,“姐姐要我留下,却把凉环带在身旁。”
她本还以为,在绯钰心里,她多少会有些不同。
“是,”熟料绯钰却扬高了声音,她字字对着硫潋,“我将我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你,我原以为你能替我守一阵子,不曾想到,你竟只想做个粗使。如今看来,你确实也只能做个粗使!”
她一把甩开了硫潋的手,沉下了声音,“给我回去。”
气氛变得愈加紧张,凉环有心劝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起,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硬着头皮小声开口,“绯钰姐姐,硫潋姐也是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