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89)
硫潋本以为绯钰只是要拿花瓣赏玩,却不想她拿到之后直接放进了口中,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姐姐?”她有些惊愕,头一回见人生吃荷花。
“剥莲子麻烦,”绯钰垂眸,目光落在了手里的花瓣上,“一旦母亲回过神发现我不在,她就会大发雷霆,我每次出来吃饭只能速战速决,莲子耗时,吃不饱也不好带回去。荷花就很好,临了还能藏两瓣在衣服里,半夜饿了还能拿出来垫垫饥。”
她睨向了硫潋手中的莲蓬,“莲子是稀罕东西,我一年也不得空能吃几回。”
硫潋模模糊糊地知道些绯钰的过往,在这越发凉的夜风中,她握着莲蓬,忍不住低低开口,“姐姐,你其实不必再在这里熬了。”
前生已然多舛,难道后半生也要折在泥中么。硫潋不忍,她看不见绯钰这一生还有什么可期的光点。
绯钰闻言垂眸,继而转身望向了来时的路。
她身后是一片莲,身前是灯火辉煌的柳清塘,船停在了莲池中,从这里望去,四周漆黑一片,偶有渔火点点,唯独后方的柳清塘像是一块通透发亮的琥珀,成了夜色中最让人惊艳的光景。
“硫潋,”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逆着风,风将那些字句清楚地吹到了硫潋耳边。她说,“你瞧,柳清塘多美。”
那里是梦,不只是男人们的梦,也是绯钰的。
硫潋上前,她从后环住了绯钰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可是没有姐姐美,我只想看着姐姐。”
“不,”绯钰转身,她和身后的柳清塘同时出现在硫潋眼中,左边是灯火璀璨,右边是绝代风华,她勾着唇,笑道,“你早就能看见除我以外的东西了。”
在她为女孩们搬米做活时、在她为凉环买梨起舞时、在她丝毫不厌恶神女们的纠缠逗弄时,硫潋早就看见了除了绯钰以外的光。
硫潋沉默片刻,半晌道,“她们没有姐姐重要。”
“男人、女人,活物也好,死物也罢,人的一生若是只爱一样东西,是活不下去的。”绯钰含着烟,呼出一口袅白的丝来,那烟丝经风一吹,很快散无踪迹。
“你今年二十有三了罢,”她问,“想去外面看看么。”
硫潋抬眸,直视着绯钰,“那姐姐想出去看看么。”
绯钰失笑道,“我这副破絮身子,还出去晃什么。”
“姐姐若是这样说,那硫潋今日就把元红留下。”硫潋脱下了衣衫,她赤.裸地站在绯钰身前,“姐姐,要了我吧。”
那双黑眸清澈见底,不染一丝污浊,绯钰一怔,恍若看见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
她许久没有动作,硫潋便兀自往下说去,“姐姐总觉得自己不堪,却将楼里的娘子们视为明珠。但若是没有姐姐,我们哪一个不是非死即残的下场。硫潋不会说话,但是可以笃定,不管姐姐过去如何,伴袖楼里不会有一人觉得姐姐肮脏不洁。”
她上前了两步,吻上了绯钰的唇角,平日里冷言寡语的人,可唇瓣是柔软温热的。
这样浅浅的一吻在绯钰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风吹船摆,她才后退了些许,但那双眼睛依旧直直地望着绯钰,她告诉她,“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姐姐更加美丽高洁。”
绯钰垂下了眼睑,她像是愣怔了一会儿,良久才回过神来地轻笑一声,“好了,把衣服穿上吧。”
这不是硫潋第一次对绯钰这么说,也不是绯钰第一次避而不谈。
她也不喜欢谈这事,总是半道上就结束话题。
硫潋张了张口,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在绯钰转过身之后,一切都不得不咽下。
“是。”她只能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女,撑起了篙,将船缓缓驶向了柳清塘。
挨挨挤挤的荷花荷叶似乎想要挽留住船,可拗不过船上人的去意,只是徒劳地留下些许水流的声音。
她们来时满身脂粉酒气,回去时,载了一船荷香。
那荷花的香气将两人送到了伴袖楼下,再一转头,早已悄然不见,只能是记忆中偶然的一隅。
身前是醉生梦死,身后时一池幽梦,硫潋率先上了岸,她扶着绯钰上来。
不管是哪一场梦,只要绯钰想去,她就跟在绯钰身后,她从不抬头望日瞻月,她只看着绯钰。
这是刻在硫潋骨血里的本能,从七岁那年起,到今已有十五年的光景。整整十五春秋,她再也戒不掉这份习惯。
那年她抬头,望见了女子鬓后的牡丹。她坐在车里,透过几根木栏听着外面的谈话。
“一个丫头,何故关在囚车里。”
“她不会说话,性子还桀骜,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怎么教导她她都不听话。之前饿了她三天,本以为她学乖了,结果一放出来就挠伤了客人,那郎君气不过,要找我赔偿,我哪里赔的出钱来,只好把她送过去。怕她路上逃了,所以用囚车关押,这丫头又凶又疯,你瞧,她两只手若不用铁链拴起来,动不动就得伤人。”
“伤了人,送个七岁的丑丫头就能了事?”
“娘子有所不知,那郎君尤其嗜好雏.妓,每年都要搜罗不少小丫头,听说是因为用个几次就得扔了,所以倒也不在乎长相。反正她在我这里也脱不了手了,留着还是个麻烦,送去就送去吧。”
“多少钱。”
“娘子说什么?”
女人没有看囚车里的她,移开长烟,吐出了缕渺渺的烟,她问,“要赔多少钱。”
第66章
“你不是老.鸨。”
硫潋被绯钰买下的第十日,这是她对绯钰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绯钰正坐在镜前描花钿,她听到硫潋突然开口说话也没有回头,照旧忙自己的脸,“哪来的十五岁的老.鸨。”
硫潋抬头,“你是娼。”她顿了顿,反应过来了绯钰的那句话,“十五岁?”
“怎么,看着不像?”绯钰扭头,望向了缩在角落里的硫潋。她长了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就已水光潋滟,稍微一挑便是万种风情。
而她这时候是笑着的,“是应该不像的,我早就是女人了。”
硫潋一怔,随即又低下了头,把半张脸埋进了膝盖后,不再说话了。
她在绯钰的房间里沉默地待了半个月,绯钰从不管她,院里有人来送饭时会给她捎带一份,其他时候只要硫潋不开口,绯钰也不会和她多说什么——即使是她接客的时候。
她当着硫潋的面和男人耳鬓厮磨、当着硫潋的面呻.吟喘息,有时候恩客不好意思,可绯钰不在乎,抚着男人的胸膛调笑,“郎君,别管她了,多看看绯钰。”
硫潋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便只能低着头,把自己龟缩在灯光照不见的角落里。
没过几日,她开始不低头了,她抱着膝盖看着绯钰动作,她看绯钰如何跟男人打情骂俏、如何跟恩客你侬我侬,也看见了在客人走后她是如何得身心俱疲。
硫潋的前任老板说得对,这孩子又凶又疯,才七岁的丫头,连别人的翻云覆雨她也能面无表情地看完。
或许是因为绯钰帮她逃过了虐杀的命运,或许是这半个月来绯钰没有伤害她分毫,亦或许是孩子的本能让她觉得绯钰无害。
终于,在天光微亮,男人离去后,她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的容貌不必做娼,”她望着床上面色惨白的绯钰,直言道,“那些男人很喜欢你,你可以做他们的姬妾。”
“姬妾。”绯钰躺在床上,小臂遮着额头。她咀嚼了这两个字,然后一笑,“那不赚钱。”
“可你好像有很多的钱。”硫潋又往前走了两步,离角落远了些。
就在她往日坐在那个角落里,瓷器玉瓶中藏满了钱币金条。她来的第一日就坐在了那里,可绯钰一句话也没说,那些瓶瓶罐罐的位置也没挪过分毫。
“吃饭穿衣,做什么不要钱。”绯钰没有看她,仰躺着望着床顶,疲惫地呢喃,“钱当然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