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美貌当剑圣[穿书](102)
他又怎么能不爱这天下呢?
六百年后,他早不是最先那 个漂泊无依的少年,若按这话来算,被渡上一层层战无不胜金光,重重盛名加身的剑圣落永昼,应扛起天下最沉的担子。
落永昼说:“你师祖说过的话九成九都是一纸废话,唯独这句还算有点道理。”
陆归景想笑,想说师祖说的既然都是废话,您还记得那么多。
可是话到喉咙口,哽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假如大妖魔主不是穆曦微,他早死八百回了。我不欠别人的,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可他们不亏我的,没道理让他们为我的风花雪月流干血。我做不到像个英雄一样斩妖除魔凯旋来回,我至少得走得像个剑圣。”
落永昼说完起身,再不留恋。
他离开不孤峰前,特意去越霜江三人的坟头看了看。
看着看着落永昼便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看,任你王侯美人,乞儿贱奴,下葬时是金棺玉衣,一卷草席,到头来一样贵贱归尘,美丑化土。坟墓啊,不过是让别人知道有他们这么个人,这么个名字,逢年过节的时候想一想,也不辜负来世间走一遭。
这人间,真是没意思透顶。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在夜色里,人间又开始黑夜无尽的往复。
陆归景拔腿从屋里追了出来,语无伦次:“师叔,不行,你不能。你若是走了,我哪里找得到第二个人——”
哪里找得到第二个师叔,找得到第二个剑圣?
找得到将他从泥潭里□□,将人间很多人都从泥潭里一起□□的落永昼?
陆归景憋了很多煽情又矫情的话,憋到最后,憋出了一句:“我哪里找得到第二个像您这样烧钱如流水的人?白云间每年的盈利进账又该给谁花?”
落永昼微微笑了:“能少去大笔花销岂不是好事一桩?”
说罢他亲手敲响了战鼓,鼓声自不孤峰顶而去,远远传遍整个天下。
如挣破长夜的第一抹曙光。
陆归景差点给他跪下:“师叔您要去哪里?”
他实际上心中知道了九成九准确的答案,却始终存着一线微薄的希冀盼望,盼望落永昼能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陆归景最后的一线指望也被击得粉碎。
落永昼声音沉沉,背影遥遥,融在晚风里,给他留下了三个字:
“去杀魔。”
大妖魔主再一次兵临城下时,剑圣终于现身。
他依旧如刻入人心的那套白衣金面,飘扬衣角如晴天朗日时卷起的云,黄金面具则是天上的那轮日。
剑圣背负着人族所有厚重的期望和压抑的怒火,再度向大妖魔主拔剑,赴了这生死之约。
这回落永昼没有留礼,真真正正的全力以赴,剑光游走间地动山摇,重重的剑影化作天上明日。
他剑尖抵到了大妖魔主的心脏处。
落永昼熟知穆曦微的过去,也深谙自己要做什么,自不会像当初的穆曦微停顿那么久,给他以可乘之机。
明烛初光斩妖除魔,无坚不摧,大妖魔主固若金汤的防御,在其剑下也算不得什么。
鲜血喷涌。
落永昼没有退避,任由其溅上自己的手,溅上自己的衣服。
原来穆曦微的血,原来大妖魔主的血,也与他人没有区别,不比旁人的热,也不比旁人的冷。
落永昼这样想。
“十六。”
穆曦微开了口,断断续续唤他。
也许是穆曦微清楚生死关头,命不久矣。
十六这个名字曾经让他思之如狂,甚至处处镌刻体现在魔宫细节里,后来又让他为之几欲疯魔,成了听到同音相似字也会忍不住癫狂的不可说。
如今叫出口,竟也没那么困难。
“我试过拼尽全力杀你,既然我杀不了你,那我死,你好好活下去也是好的。”
“我是真的恨过剑圣,也是真的喜欢过十六。我杀不了你,你能活下去我不遗憾。”
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他既盼着落永昼死,也盼着落永昼活。
落永昼不是不动容的。
他托住了穆曦微下坠的身体,半合上眼睛,声音艰涩:“我可以发誓,杀你父母,杀穆家,杀明镜台的人不是我。”
他不想让穆曦微恨自己,更不想让穆曦微恨一个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可那已经是落永昼在当时情况下可以做出的最好选择。
如今穆曦微濒死,无力再思考那么多,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去,落永昼才能将真相告知于他。
“那便很好。”
穆曦微缓缓露出一个真正释然的笑来。
穆曦微短暂的一生过得支离破碎,前半生壮志凌云,后半生急转直下,面目全非。
他没受过妖魔本源的好处,没拿它享受过衣锦还乡,享受过权势压人的好吃,为它该吃的苦,却全吃了一遍。
临死之前,穆曦微总算是找回一点自己少年时最好的模样。
穆曦微说:“遗憾的无非是我曾经大言不惭想过做日出之阳,普照众人,如今却成了众生的祸害。”
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黑暗,成了永不见尽头的长夜。
他低声问:“你说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明明不想这样,也试过去避免,却总是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我明明想让这个天下变好,明明想不去伤害任何人。”
落永昼:“别说了。”
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想这样。
他也试过很多很多种努力去避免。
许是圣者言灵的乌鸦嘴真凑了效,落永昼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穆曦微一口气也耗得差不多,再也说不出话。
他最后一面见到的是落永昼自己摘下面具扬手一丢的场景。
陆地神仙记性不差,落永昼自己吹过的牛扯过的鬼,自己一直都记得。
穆曦微听到的最后一句是落永昼说的“同气连枝,盛衰一体,荣辱一身…”
这类话在结为道侣的时候常用。
落永昼在他死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凭着道侣盟誓引来天道,以自己陆地神仙的生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活蹦乱跳是不可能的,最多做个神智全无的活死人已经是万幸。
落永昼曾对那些伤春悲秋嗤之以鼻。
可这一刻他明白他回不去少年时候了,一架打得伤痕累累,来两碗酒,不管好的坏的当头浇下,喝到酣畅淋漓就拔剑作舞,再来十个大妖魔主一样一剑斩下。
和他一起喝酒的人走了,和他一起打架的人走了,最后连他心爱的人也走了。
他听得到身后城中千万户灯火通明的人家千万声欢声笑语。
经此一役,妖魔溃败,明月高悬,阖家团圆。
但他高兴不起来。
千千万万家里,没一双他的筷子,没一杯他的酒,没一碗他的汤圆。留给落永昼的,只有高堂广宇间金箔裹塑的神像,和逢凶遇事时的三支清香。
他抬头望天,轻轻地道:“我认输了。”
越霜江死,四姓求和,白云间与人族俱是危在旦夕的时候,他没认。
好友反目的时候他没认。
这次穆曦微死在他剑下,他为了他护着六百年的人族天下亲手杀了他心爱的人。
他真的认输了。
落永昼 抱着穆曦微,一步步走出战场。
魔族想拦他,让他留下他们大妖魔主的尸骸,被落永昼一剑杀了。
人族见状也不对,以白罗什为首的人围上前,想让落永昼放下他,还没说话时就被落永昼冷声呵斥道:“不想迎上明烛初光就滚开!”
白罗什犹豫不决。
按理说剑圣当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可明烛初光太强了,震慑天下两百年的威势也太重了,哪怕明知剑圣是强弩之末,白罗什心中还是会害怕,还是会犹疑。
“让他走。”
一男一女声音同时想起。
秋青崖除了拔剑就是沉默不言,月盈缺的眼泪却扑簌扑簌往下落:
“落永昼…”
你还会回来吗?
有朝一日我还能等到你的原谅吗?
落永昼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她肩膀,破天荒地温和道:“没事的。”
从没怪过你。
那些往事是真的,他怪不了。
至于回来,这世上谁离开谁不是活?
落永昼去往了不执城,传言那里有天河,只要付得起代价,就可换来世间一切想要的物事。
落永昼在越霜江死那会儿翻阅过典籍,知道这条记载,也心动过。
后来他哑然想想,换越霜江他们三个中哪一个都对另外两个不公平,三个人都换他又换不起,就此作罢,不如自己好好活着,放三人去放心轮回转世。
没想到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他按着清净方丈揍了一顿,见到了天河。
落永昼说:“我愿意拿我一身修为和往后仙途,来换穆曦微一个死而后已,神魂托生。”
不错,往后仙途。
经过之前一战,只要他愿意,落永昼就可以破碎虚空成仙而去,打破修仙界中千数年来无人成仙的沉寂。
可是成仙为了什么,仙途又有什么意思?
“我要他做日出之阳,普度众生。”
“我要他为天命所归。”
天河之外,普天同庆。
天河之内,有人沉默无声死去,气息断绝,身体冰凉。
第54章 因果
落永昼醒来时,入目的便是不执寺厢房中简洁朴素的摆设。
没等他为自己的回忆伤春悲秋两声, 假惺惺地落几滴眼泪以示往者不可追, 落永昼便猛然想起了一事:
清净方丈的心脏!
他当时在节骨眼上不容分说地陷入了回忆长河中, 倘若清净方丈当真为此出事,这罪过不是落永昼可以随随便便弥补得起的。
他一把抓起了榻边离他仅有几寸之遥的明烛初光,打算出去看看。
落永昼不动还好, 一动就从门外哗啦啦地围进了一大群人。
先是穆曦微, 再是陆归景、祁云飞两个、接着是秋青崖与月盈缺, 清净方丈在最后一手抱着一只猫, 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还好。
落永昼松了一口气。
没人出事就好。
他开口问道:“谁能给我讲讲我晕过去时候的事?”
穆曦微躲开了他的目光,不言不语, 显然是另有隐情。
落永昼陷入回忆长河中时, 他尚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外貌, 等落永昼这一次再睁开眼睛,穆曦微已完完全全长成了和记忆中大妖魔主一般的身形气度。
他固然也是剑修, 却不似常人所想的那般有着孤峭逼人的锐利, 反倒如玉山将崩,松柏倾盖般, 温和俊挺,出尘世外。